虽然追了上来,但那几人心内却是羞愤不减,一边疾行不落人后,一边还在撇嘴讥讽。
“蠢物惯会狗眼看人!你怎么知道那曹氏郎君不被沈侯邀请?人家乃是正经旧魏宗亲,就连琅琊王氏门内子弟都将他请为座上宾!那曹氏郎君乃是旧贵家业,都中自有宅邸,能与沈侯做邻居,可想是怎样煊赫。人家不过是秉性亲善,偶有兴致给人解惑罢了,你们若不愿听,那也根本不必去,反让旁人站位从容一些!”
一行人争执着,很快就涌入了那一座小楼所在园墅。只是这园墅面积要比沈园小了许多倍,不乏局促,当众人到达时,便看到园内已经站满了人,就连墙头上都不乏人攀爬翻越。
园内那小楼离地不过两丈余,规模远远不能与旁边的摘星楼相比,周遭一排桑植远景,只是眼下枝桠上也都爬满了人,让那些老桑树都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曹立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他家在江北广陵本就有仆役成群,部曲众多。可是来到都中后不敢过分张扬,携带太多随员,颇有形单影只的感觉。类似今日这样站在小楼上被都内数千民众围观,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体验,但仍不免有些局促。
早几日他听了任球的吩咐,花了很大的代价才买下沈园旁边的这一座小小废园。都中物价虽然有回落,但是地价较之旁处还是要高昂几倍,尤其秦淮河畔更是都内最好地段,加上这废园距离沈园又是如此近,区区数亩的面积,足足花了曹立近百万钱!
老实说,这样高昂的价钱,在江东任何一处都足以置办下一个占地广阔的庄园。饶是曹立家境也算豪富,对于这一笔巨资投入仍是倍感肉疼,而且如果不是任球帮忙,就连这样一个价钱似乎都不能入手。
原本曹立见任球那么热心帮他张罗,还以为此人是要借此联合园墅主人来讹诈自己钱财,被迫无奈硬着头皮买下来。可是随着沈园高楼悬文,在整个都内都造成了轰动影响,连带着沈园周遭的地价陡然攀升。
而曹立这一座废园,价格更是在短短旬日之内就攀升倍余,甚至不乏九卿人家乃至于吴中豪富登门造访,报价甚至已经达到了三百万钱!
饶是曹立见惯巨利,但如此惊人的地价涨幅在他看来仍是梦幻一般不真实,甚至于已经忍不住要趁高价抛售出去。单此一桩进项,便能补偿大半他这些时日在都中所耗。
不过他也因此明白了任球确是没有欺他,而是真心帮忙,因此哪怕是受人威逼利诱,还是咬紧牙关绝不售卖,甚至于不惜工本的将这座小园在最短时间内给修葺起来。
当任球将摘星楼中底稿送来,佐之以名家点评,让他当中宣扬解读时,曹立才明白这是驸马在助他扬名,心内不免也是感激万分。
以往他在都中钻营,多受人大索财货,关键时刻厚礼结交者反而对他不闻不问,而驸马虽然没有站出来支持,但却给他做梦都想象不到的提携!且不说他能否因此东风而声名鹊起,单单这一座小园的收获,便已经足够让他铭记不忘。
当然曹立自己是不知道,不要说他这区区几亩小园,围绕沈园周边、秦淮河南北十数顷的土地,都是沈家的。
这些地产,有的是原本沈家置产,有的是公主陪嫁,有的则是他军管建康那段时间干脆直接就记在了自家名下,反正各寺署籍册早被乱军焚烧干净,没有旧账可翻,而沈哲子又向来都是奉行贼不走空。就连太庙,过了门口那条街道再往南已经不属太常。沈哲子想从他手中拿钱,哪还需要直接开口。
早在摘星楼换榜之前,曹立已经先一步拿到了相关的资料,并且已经背诵的烂熟于心。待到园内人数聚集的差不多了之后,便登上小楼里延伸出来的那个望台,准备开始宣讲今日的新文。
曹立在都中厮混的时间也不短,该学的一些做派也都学得差不多,眼下散髻、鹤氅,腰佩白玉璋环,手持犀骨折扇,暴露在衣衫外的脸庞、脖颈都扑着厚厚的粉,面相虽然不算英朗,远远望去倒也形如玉人。
曹立缓缓行到望台上,身后四名青衫小奴各捧杯盏、唾壶、琴箫等雅具。下方人见到此态,不免便高声鼓掌叫好。从那些声音中,曹立已经可以听得出其中不乏在任球门下厮混的都中闲人,可见驸马身边这一位管家待他确是不错,不免让曹立更加感怀。
且不说任球已经帮了他这么多,单单派了这么多手下来夸他好看,已经让他感激得很。毕竟,这可是他从未享受过的令誉。
待到瑶琴摆在案上,曹立坐下之后,突然抬臂一勾琴弦,当即便有清越弦声扬起,很快便压下了小楼周遭的杂音。动作虽然有些做作,但曹立自我感觉却颇好,清了清嗓子,然后便大声说道:“今日摘星楼上所悬文篇,正如诸位所见,乃是中朝高智识远的名士、陈留江统江散骑中朝所奏名章,虽是旧题,但却振聋发聩,深意如渊!”
“夷蛮戎狄,谓之四夷,四夷者,化外野民,茹毛饮血,不恭王道。所谓九服,方千里曰王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蛮服……华夏之外,九等之土,其民其地,与中国壤断土隔,正朔不加……”
“曹郎君的意思就是说,那些杂胡蛮夷,本就不是中国之民,番邦外族,不戴衣冠,不远禽兽……”
考虑到受众的接受度不同,曹立也另安排了人将自己的讲解再作更粗浅的解读,以期让更多人能够听明白。
随着曹立在楼上讲解,围观众人才渐渐明白那一篇新文究竟在说什么,原来是在说那些杂胡疏文异种,虽然进入华夏之地,但却很难归于王统,如果不早作防备,迟早会酿生祸患。
时下北地胡虏肆虐,众人听到这一篇《徙戎论》的内容,心内已是深有感触。但也有人忍不住叫嚷道:“眼下羯奴已经猖獗,反倒是王民被驱逐南来,又作得什么徙戎论?这是在徙戎,还是在徙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