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讲到这一步,那自然就是皆大欢喜。王导虽然心里腻味,但沈哲子总算答应留下来,倒也能松一口气。至于沈哲子暗示要任举才之职,那都是小事,毕竟事功摆在那里,就算自己这里阻拦,也拦不住对方的路。
于是沈家原本已经装载完毕的船只,又开始忙碌的卸载,登船的家人们也都纷纷下船,安排车驾归家。沈哲子则与公主一起登车,在宿卫和群臣们簇拥下往城内去拜见皇太后。
“世儒与我同乘吧。”
王导看一眼转身要离去的王彬,心内一叹,摆手示意道。
王彬登车之后,脸色便不加掩饰的阴郁下来,尤其听到外间民众的叫嚷喝彩声,更让他心意忿怨难平。
“都中发生如此惊变,太保信中为何只字未提?”
王彬坐在车中,声音低沉道。
情绪大喜大惊的扭转,让他至今都有余悸。那小貉子手段居然如此凌厉,他却懵然不知,幸亏没有听从太保的话速行归都,而是一路闲游而来。若他果然抄近路疾行,只怕清晨恰好遇上那貉子率军逞威,届时迎接他的会是怎样凶险局面,他都不敢想象!
听到王彬的诘问,饶是王导向来脾气温和,也忍不住沉下脸来。他还敢有脸诘问自己?事发到半途,他自己还懵然无知,乃至于醒悟过来后处处受制于人!
第一次传信回琅琊郡的时候,都中尚是没有异动。待到形势急转直下的时候,他接连让人往乡中飞书报信,王彬这里如果没有收到信,那就表明根本没将自己的叮嘱放在心上。他在第一封信上可是仔细叮嘱王彬,不要计较颠簸,择捷径速速归都,再传信回去,也是吩咐家人要走捷径!
听这语气,这家伙莫非是怀疑自己打算借刀杀人?
车行良久,王导情绪才有所平复,盯着王彬肃容道:“这件事,虎豚事先没有告知我。我知悉内情时,已是被动。”
“这么说,是虎豚的错?那我倒要问一问太保,你知不知我那苦命孩儿虎犊至今瘫卧病榻?你又做了什么?那貉子自恃功高,狂悖任性,纵容部众害我麟儿,我恨不能生啖其肉!谢裒缚子请罪,我听说太保礼送出府?拿我孩儿血仇邀买人情!”
王彬说到这里的时候,鼻孔里都喷出粗气,可见已是激动到了极点:“幸得佳儿骨肉情深,虎豚深念衰弟之苦,布此良局讨还血仇!太保德高,不染阴祟恐污清望,我不敢怨你。我得信后,已经即刻起行,太保不能为我守住两日局面,让我亲报子仇?”
“事已毕,多谈无疑。”
王导本来还打算谈一谈之后自家该如何应对,可是他发现王彬已经偏激得难以理喻,自己再说什么,他大概也已经听不下去了。略加沉吟后,他才沉声道:“都中还要乱上一阵,虎豚亲涉此事,瞒不住的。让他先去职归乡,避开一阵吧。”
“我家何时沦落至此?太保执家,能否道我?”
王彬其实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但心里就是有一口气咽不下,中朝以来,他家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区区一个貉子门庭,居然势不可遏,还要让他家子弟暂避锋芒!
王导闭上眼,并不回应,他努力抚平心中诸多杂念,转而思索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这两日都中局势变化太快,他又是仓促应变,既要往来建平园和台城之间,又要在台城中频频召见各家之人,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细思。
王彬见王导闭口不答,激愤之余不乏悲凉,已是忍不住冷笑道:“我儿所恨,唯恨其父不能在位!假使执印手中,谁又敢恣意望我!”
王导听到这抱怨,不免又是一阵头疼。他知王彬一直不满出镇江州的是王舒而非自己,但这件事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且不说当时限于条件的因势利导,单单两人之间的性情,王导就不会考虑王彬。
诚然王舒这个人有些绝众独立,往往会与家人欠缺呼应,但能力却是足够。把江州交给王舒,王舒能够守得住。只要他家还执此位,那么本身就是一种震慑。
但是王彬这个人,偶尔会混沌,搞不清楚主次。当年大将军为乱时,王含父子投向荆州俱被沉江而杀,诚然王舒做的太绝情,但也是无奈之选。可是王彬却喋喋不休,不止一次公开贬损王舒,甚至言到假使王含父子投向江州,他宁肯辞官也要护着亲人远遁江湖。
但是这些话除了邀取些许薄名之外,又有什么用?朝廷会因此对他另眼相待,保留他的方镇之位?
平日夸夸其谈,胸有千策,关键时刻,没有决断,这是王彬最大的问题。王导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个来之不易的位置交给王彬的,一旦遇事,王彬未必能守得住。
这种话,只宜藏在心里,自然不能跟王彬说。不过说实话,如果有机会的话,王导也真的希望能把王彬安排离都,远离中枢,就算再有什么举止失措,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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