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沈哲子真正见识到什么叫**飞狗跳。
宣阳门前简直成了菜市场,各公府掾属行入行出,几乎一刻钟内就会有十数份诏令发放出来,传往城中各方。诸多宿卫军卒行入行入,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主将的带领下绕着台城打转,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被派往何处。
更有甚者,各家亲眷族人拉着牛车行李等在台城外,只等在台城为官的家人出来,即刻便要登船逃亡。
视野所及,到处充斥着人语喧哗声、呵斥声、叫嚷声乃至于妇人的尖叫嚎哭声。如此纷乱场面,根本没有人上前去维持秩序。
沈哲子实在有点看不过去,刚打算派人上前将堵在宣阳门前的各家家眷驱赶开。不过没等到他家家人动手,南面驰道上数百名阵列尚算严整的宿卫疾驰而来,将这些人尽数冲开。
这些宿卫簇拥着的乃是早前被派往慈湖驻军的钟雅与赵胤,历阳于横江而渡,涉过牛渚,已经自陵口挺向京畿,这些布置反而落在了其军背后。钟雅等人又紧急追赶,在陵口恶战一场,却不敌而退,旋即又收到诏书紧急撤回京畿布防。
钟雅左腿被弩箭擦伤,行过宣阳门时看到沈哲子站在那里,神色便微微一愣,让人将沈哲子唤到车前来低吼道:“维周怎么还在此地,宜速离!”
说完后,他便下了车登上步辇,也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匆匆行入台城中去接受诏令。
对于钟雅的训斥,沈哲子不免有些感动,但由此也听出外间局势实在已经糜烂到了极点,就连这奋斗在第一线的大臣都已经对守住建康没有了什么信心。
过不多久,一众甲士们簇拥尚书令卞壸并先前进入的钟雅、赵胤等人又匆匆离开台城,沿着驰道出城去。
不旋踵,后军将军周谟率领一部宿卫自台城左面疾驰而出,将堵在宣阳门外的一众台臣家眷尽数驱赶开,继而又是一片哀嚎哭骂。有一些贵人家女眷自惶急而退的车驾上跌落出来,趴伏在地上露出白馥肌肤,被行过的宿卫军卒顺手摸上一把,顿时爆发出一连串尖利的嚎叫。一众家奴冲上来,但面对那些刀剑齐备的宿卫军卒,亦是不敢声张。
午后,杜赫神色凝重疾行进宣阳门职所,低声对沈哲子讲述城外最新形势:“逆军已过陵口,台中增兵郭默三千,卞公持节出城,节制诸军将与逆军交战。此战若失利,京畿危矣!”
听到这时候中书仍在专注于京畿东北防线,沈哲子实在忍耐不住,开口道:“难道就无人劝告中书布防蒋陵?”
杜赫叹息一声道:“司徒府陶司马已有谏言,应防逆军避开石头城,绕城而攻,只是已被中书驳回。”
沈哲子听到这话,又是无语,如此紧要关头,中书倒仍是分得很清。建康城周边,诚然石头城是排在第一的军事卫城,但是蒋陵覆舟山的重要性也并不逊色多少。
蒋陵便是东吴皇陵所在的钟山,因避孙权祖讳而改名蒋山。覆舟山乃是蒋山最接近京畿的一座山峰,近到什么程度?覆舟山山脚便紧挨着台城,冲下山去就是北苑太子西池!
如今都中几万宿卫,早前慈湖等地已经分兵近万,后将军郭默如今统率六千余守在城北武平陵左近,能够动用的兵力已经稍显窘迫。
若要再在蒋陵布防,势必要将琅琊郡王舒军北调,如此一来,不啻于将一半城防重任分割给王氏。然而王舒军乃是中书所准备的第二序列,他大概不是认为历阳不可能绕城,而是对于过早动用后备力量还有迟疑。
谈完京畿形势,杜赫又说道:“晋陵、吴郡俱有出兵,昨日已被中书斥退。徐州以刘矩增兵王抚军三千,中书已经诏许。”
王抚军便是王舒,早先已经掌兵数千,如今再得郗鉴增兵,如今怕是已经有近万军队。本来已经是京畿左近极为重要的护城力量,但不得中书调令,加之王舒本人心思也堪咂摸,始终游离在京畿之外,关键时刻根本指望不上。
跟沈哲子说完这些之后,杜赫便又匆匆返回了台城,如今中书已经狂躁,若发现他擅离职守,少不了要承受一番咆哮怒火。
虽然已经对守城不抱任何希望,但听杜赫讲到这些最新的情况,沈哲子仍是不乏苦恼。城中的布置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即便还有疏漏,如今已经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过城外王舒军力激增,他不得不考虑王舒有没有东向曲阿、句容的可能。
略一沉吟后,沈哲子还是飞快写了一信,交待几名龙溪卒出城快马前往曲阿示警一声。王舒突然得到增兵,曲阿方面不至于迟钝到没有防备,但若不通知一声,沈哲子心里总不踏实。
这也是大事将近的患得患失,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样的涵养气度暂时他还是达不到。毕竟未来这两天将要发生的事情,将是过往这些年诸多努力的一个集中爆发,若不能达到最理想效果,于他而言是分外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