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海尔·佩科的耳朵没有捕捉到任何声音,但他依然“听见”他的基因之父如此说。
“一个选择。”康拉德·科兹如此宣告,“你们可以选择投向混沌,而后以死亡为你们此生所犯的罪画下句点。又或者,伱们可以选择背负痛苦的枷锁,与我一道赎还自己过去曾行的恶。前者轻松,后者艰难,选择权在你们。而无论如何,我将审判。”
在迪海尔·佩科那已完全沉入至高天罗网的双眼中,他基因之父的身形犹如一抹摇曳的鬼影,一块漆黑的活地狱。他之所以依然能辨认对方的身份,不是凭借自己记忆中某种具体而固定的形貌,而是一种镌刻在他灵魂上的本能。那身影中蕴含着仅凭人智难以理解的恐怖,又被无数罪人死前哀嚎的回响缠绕着,即便是不知恐惧的阿斯塔特,仅是瞥见那样的身影,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战栗,遑论直视。
但是他移不开眼。
混沌的回响又在他的耳边作乱,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喊着“这是欺骗”:是康拉德·科兹带领午夜领主走上这条道路,是康拉德·科兹带领军团背叛帝国,是康拉德·科兹屈服于自己的命运,丢下了他的所有子嗣,而现在,他再次以伪帝走狗的身份,像一个父亲那样对你们伸出手——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来加入我们,就像你原本已经认同的那样。蛊惑的低语如泣如诉,在他的思维之中盘桓不去。至高天会给你一切,你有的,你想要但还没有的,你追寻的,你未曾发现自己追寻的,而你并不会因此失去什么。你可以摒弃你所厌恶的一切,你将得到你梦寐以求的生活,你对人生的所有困惑都将得到解答,而你需要付出的一切,就是不要回应被诅咒者派遣出的傀儡对你的呼唤。
混沌开出的价码的确诱人。迪海尔·佩科勉力转动自己因痛苦而滞涩的思维,然后,他在那种出奇的清醒当中意识到,至高天之所以向他许诺这些,是因为它们不再能像之前那样掌控他了。
为何要选择那样一条布满痛苦与荆棘的道路呢?难道你没有见到那被谎言与欺骗充斥着的未来吗?这难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么?愚者的目光总是被眼前的帷幕所蒙蔽,而你无疑是有资质的。不要回应他,而后,至高天将为你展现整个世界的真实。
迪海尔·佩科在亚空间的絮语当中握紧了手中的细丝,任凭它切入自己的皮肤,划破自己的手掌,剜下自己的肌肉,让他的双手变得几无完肤。他的伤口上燃起一种不正常的痛苦,他在意识中被迫回顾了自己年幼时对同伴的一次出卖。阿斯塔特在改造手术的过程中往往会失去自己对往昔生活的绝大部分印象,因此迪海尔很惊讶,自己竟然还记得这件事,甚至在这段记忆中,自己当时心中的忐忑、愧疚与微弱的恐惧都纤毫毕现。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个瞬间里,又或者下一个千年里,无数与之相同的丝线紧接着刺入了迪海尔的躯体。它们带着毫不留情的冷酷将他的物理躯壳切割得鲜血淋漓,又在灵魂的层面上给予了他莫大的痛苦。他在同一时刻为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受审,也在同一时刻因自己造下的所有孽障受刑。那些细线并不是为了牵引他、令他回归正途,而是单纯的要将他所有的过错以痛苦和恐惧刻在他的骨血乃至灵魂上。
盗窃,欺瞒,出卖,哄骗,逼迫,抢夺,杀戮,折磨,以及软弱。
是的,软弱。
迪海尔·佩科总是最软弱的一个。在巢都底层时也是,在黑帮中也是,在午夜领主战帮里也是。在遇到障碍时,他总是第一个回头,面对难关时,他也必然是最先逃走的那个。他因此被人嗤笑,但也因此活到现在。他在此前从未觉得这是什么罪孽,直到基因之父给予的痛苦审判来临,而这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一种罪行。他想挣扎,想申辩,但细线不会听他说话,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