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了一万年,太多事情都变得与当初不同了。”
基里曼的声音从被用作衣帽间的套间里传出来。
“我刚刚醒来的那时候,甚至发现我的子嗣们给这个房间中的所有陈设布置了静滞力场,好让它永远保持一万年前我离开时的样子。他们对这件事甚至产生了不小的执念,我不得不和我现在的战团长吵了一架,才重新获得了使用我自己房间的权力。真是怪事——你能想象吗?”
在不着边际地讲述着这个故事的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哭笑不得。在说完这些话后,基里曼暂时性地沉默了下来,从套间里传出的细微衣料摩擦声很好地为科拉克斯解释了这段沉默的原因。
后者调整好翅膀的位置,警惕地坐在了房间里的一只单人小沙发上,有些神经质地令自己的听觉紧紧地抓着那一点窸窣声——这毫无必要,但他非常需要有一点外界的刺激来向他证明,刚刚见到的这位“罗伯特·基里曼”,不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幻象。
“……我不知道。”他如此轻声絮语,比起回答另一个人的问题,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没想过要回去……”
我又有什么资格回去呢?科拉克斯这样想。我什么都没能做到,我总是失约,我自顾自地将母星上的同伴与故友拖进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远征当中,我——
“那你真的得想想这件事了。”衣帽间中基里曼的声音打断了他一路向下的思考,“这对你来说可能一下子有点难以接受,但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或许会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成为一种大势所趋。”
帝国摄政对此其实没什么把握,但作为一名合格的政治家,他深谙该如何给别人画饼:“如果不回去实际看看的话,你真的很难确定这一万年来,你的子嗣到底变成什么样了。我相信暗鸦守卫也很期待你的回归。对于如何与自己万年之后的子嗣相处,我多少能提供一些经验,如果你觉得我们的军团在作风上相差太多,这些经验有些用不上的话,你还可以问问费鲁斯。”
“……?”
谈话中出现了未曾预想过的名字。科拉克斯困惑地暂时搁置了“回去看看”的这个想法,转而提问:“……费鲁斯?”
他悄无声息地从小沙发上站了起来,在路过桌面时顺手摸了一支数控笔,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地靠近了衣帽间的门口。基里曼对此一无所觉的声音因为距离的靠近而变得更加清晰: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费鲁斯·马努斯。”科拉克斯靠近本就敞开着一个缝隙的门边,基里曼丝毫不设防地面对着套间最深处的另一面镜子,背对着外界,已经换好了内搭的衬衫,正在对付外套的扣子,因为沾了血而被换下来的衣服混乱地被团在一边,就像他远称不上整洁的办公桌那样,“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呢?但——确认一下,你是想把那支笔捅进我喉咙里吗?”
在被算不上锐利、但对原体来说依然能被当成一件致命武器的数控笔抵上脖颈上伤口边缘的时候,基里曼表现得非常镇定。他没预想到这一点,但只要等量代换一下他最初听说“费鲁斯也复活了”那时的心情,科拉克斯为何会有这种表现,对基里曼来说也并不难理解。甚至于,对于万年来都在亚空间内漂泊无依的暗鸦之主来说,没在听说这段“亚空间邪物的胡言乱语”的当时就立即把这支笔直接扎进他的咽喉里,或者直接捅穿他的脑干,已经是科拉克斯非常克制的表现了。
“……费鲁斯已经死了。”暗鸦之主的声音痛苦地颤抖着,“在伊思塔万Ⅴ,被……”
基里曼看得出,他的兄弟在犹豫。科拉克斯依然不能确定自己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幻想,又或者是某种敌人的诡计。这一切对他来说太过美好:他能够再次和自己的兄弟正常地闲聊,话题中不包括任何对过去失败的谴责、对帝国现状的怨懑,或者对仇敌愤怒的声讨。一切都过于平静,对科拉克斯来说,正是因此,令一切都显得虚幻。
他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又不肯下定决心说服自己,这确实不是真的。出于各种原因,现在的科拉克斯做决定的方式远没有一万年前那样干脆。一部分的他贪恋着这种平静的“现在”,试图相信眼前的“基里曼”所说的话;一部分则叫嚣着“这是个假象,杀了他!”,催促着他回到痛苦的现实当中去;还有另一部分对前者提出担忧:如果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又该怎样收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