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内阁草拟的今年新岁所用的祝祠,还请陛下过目。”
内阁大学士高胜跪在台阶下,双手毕恭毕敬捧着一份奏折。
“真有这个必要吗?年年写,年年说,但在朕看来,这天下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愿意听朕说这些话。”
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从高台上飘落下来。
“陛下,佳节祝词这是从先帝爷登基开始便留下的规矩。如今更是已经成为天下百姓欢度佳节的重要仪式,万万不可轻易废除啊。”
内阁大学士高胜,外貌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须发黝黑,正值壮年。
“除了天下百姓之外,朝廷上下大小官吏也早早候在了黄粱之中,人人翘首以盼,都等着聆听陛下圣言。”
“是吗?其实这些事情,你们内阁自行处理可以了,这些年你们都做得很好,朕很放心。”
高胜垂眸敛目,默然不语,双手依旧高高捧着那份折子。
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晃荡在空旷的大殿内。
嘉启皇帝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步下台阶,站定在高胜的面前。
“既然是先帝定下的规矩,朕自当遵行。等朕录制好了,就发往你们内阁。”
“陛下圣明。”
感觉到捧在手中的折子被人拿走,跪在地上的高胜这才终于抬起了头,但映入眼眸的却是一张让他略显陌生的面容。
面前的嘉启皇帝竟不知何时开始蓄起了胡须,虽然暂时不过浅浅一层,但眉眼之中已然少了几分稚嫩,多了一丝沉稳内敛。
“陛下,按照首辅大人的安排,在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中,将由臣来负责陛下的学业。”
嘉启皇帝似笑非笑道:“你?高胜?你来给朕上课?”
“臣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所以这次也是专程来向陛下请辞,恳请陛下免了臣这个差事。”
“不必了,既然是首辅让你来的,那就说明在他老人家的眼里,你有资格来为朕答疑解惑。”
嘉启皇帝拂袖一挥,立马有伺候在旁的偃人侍从搬来一把椅子。
“今天你是师傅,那就没有跪着授课的道理,坐吧。”
“谢陛下赐座。”
高胜诚惶诚恐,连忙站起身来,屁股紧紧贴着一寸椅缘。
“高师傅,不知道我们今天的课从何处讲起?”
“陛下师从张大人,对往圣著作和诸子典籍早已经烂熟于心,微臣自然没有能力指点。”
高胜话音顿了顿,小心翼翼试探着说道:“不如陛下对什么感兴趣,我们今日就学什么?”
“那好.”
嘉启皇帝负手踱步,在高胜面前走了两个来回后,这才站定,开口问道:“高师傅,学生请教,我大明帝国的江山在哪里?”
“江山社稷自然是在民心。”
高胜不假思索,给出了一个自认为是无可挑剔的答案。
“不对。高师傅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问的是.”
嘉启皇帝一字一顿:“谁是帝国的山,谁又是帝国的江?”
高胜额角隐约见汗,脑海中心念急转,沉吟片刻后说道:“陛下您是山,首辅他是江。”
“这是何解?”
“山为地势,以厚德载物,万事万物都要仰赖陛下的恩德才能生存。上善若水,流经千里沃土,为帝国哺育亿万百姓。两者相辅相成,却又主次分明,山为主君,江为臣辅。”
嘉启皇帝对高胜这番蹩脚的辩解不置可否,缓缓踱步到了他的身后。
“高师傅,我记得你的祖籍就在京城吧?”
高胜抿了抿嘴唇:“是。”
“是哪一年进的内阁?”
“嘉启三年。”
“那现在,就是你在内阁的第十个年头了?”
“承蒙陛下不弃,是快要十年了。”
嘉启皇帝点了点头:“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啊。现在京城的家中,可还有子嗣亲眷在?”
高胜心头莫名一颤,急声道:“都是些庸碌之辈,所以没入仕途,全都被老臣留在了京城。”
“在京城就好,现在帝国境内各处大小麻烦不断,唯独京城还算太平。”
三言两语间,两人似乎换了身份一般。
高胜不再是授课的老师,而是被问询的犯人,主导权彻底被本该是学生的嘉启皇帝握在手中。
“我听说,昔日首辅还在新东林书院担任山长的时候,你当过他的学生?同窗的都有谁?”
“是,除老臣之外,出任过官职的还有现任成都府知府裴行俭和曾经的倭区宣慰使李不逢,至于其他人,大多留在了书院任教。”
“个个都是我大明帝国的肱股之臣啊。”
嘉启皇帝轻笑道:“不过他们的成就比起你可差远了,看来你应该是首辅的得意门生了?”
高胜赔笑道:“不敢当,老臣恰好是这群同窗之中资质最为驽钝的一个,没有能力独当一面,所以只能留在首辅的身边跑跑腿。”
“连最驽钝的一个都能当上内阁大学士,那其他的人岂不是明珠蒙尘,位不配德?”
嘉启皇帝蓦然长叹一声:“这么多英才未能人尽其用,是我的失责啊。”
“是老臣失言,请陛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