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一点轻伤,死不了人。”
袁明妃语气轻松道:“佛序跟道序两家明争暗斗那么多年,彼此都是知根知底,他们胡子一翘,我就知道他们要掏什么符篆,早就有所提防了。”
“那就好。”
李钧没有刨根究底,只是点了点头,说道:“等解决了眼前这些事,我们陪你去走趟番地。”
袁明妃眨了眨眼,笑道:“怎么,要去帮我出头了?那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等这天等了有多久。”
这句话语看似打趣,可李钧却听出了些许的颤抖,心头没来由一沉。
每当提及自己以往的经历,袁明妃总是语调轻松,甚至于一语带过,李钧也从没有打听过。
甚至连袁明妃如今显露出的实力与在重庆府之时天差地别,和倭区时期同样相距甚远,他也没有过问过。
可不问,只是出于信任和尊重。
并不代表李钧不记得‘明妃’二字在番地佛序中的意义,也不代表不在乎袁明妃曾经只言片语提及过的惨痛经历。
“那你可千万得把路带好了,别把有些人,有些地方给忘记了。”
“番地的每一座寺庙、每一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袁明妃抿着嘴说道:“我害怕的是他们已经忘了曾经有过袁明妃这个人,忘了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们要是忘了,我来帮他们回忆。”
李钧平静道:“挨了拳头,人就会更容易想起一些以前忽略的事情。”
“那以后我在番地的名声可越来越臭了。”
袁明妃脸上笑的开心,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这世上可没有天天被人戳脊梁骨的佛,看来我会是第一个。”
“你当你自己的佛,管他们那么多?”
李钧拿过袁明妃手中的烟杆,站起身来。
“呆在这里好好养伤,看着他们。”
袁明妃怔住:“你去那儿?”
“好不容易来了江西,见过了龙虎,可还没见过阁皂呐。我在那儿也有些老朋友,得去见一见。”
袁明妃急声道:“现在去招惹阁皂山只会让我们腹背受敌啊。”
“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打游击要的就是越乱越好,怕什么腹背受敌?”
李钧头也不回道:“天师府不是想要守株待兔吗?那就把他们钓出来打!”
袁州府,分宜县。
李钧对这座县城的第一印象便是繁华。人烟稠密,远胜于龙虎山的广信府。
换了身青袍,戴了顶混元巾,打扮成一名游方道人的李钧,除了袍脚上的狼狈风尘外,其他地方在往来的人群中并不惹人注意,肆意打量这座阁皂山治下的‘道城’。
此刻天色已黯,城市中亮起的灯光并不是儒序基本盘中绚烂迷人眼的霓虹,没有纵欲的酒肆和夜场,但街道上空却并不缺乏人声和喧闹。
路旁街灯洒下的光晕中浮现出一句句笔走龙蛇的道门经典,能看到三两驻足的男道女冠聚在一起谈经论道,语气平缓,笑容柔和。
有商贩背着一捆黑漆漆的木头,手中举着的牌子上写着‘天然雷击木出售’的字样,可身上穿的却也是一件整洁的棉布道袍。
有年幼的道童抱着快要跟自己一般高的箱子,四处化缘,衣袍的袖口和下摆刺着‘分宜执役所’字样。
放眼望去,街道两侧随处可见人满为患的修道精舍。
恰逢有精舍的老板送散了晚课的信徒走出门外,将一截在这个季节本该已经凋零,此刻却开的正好的桃枝递给对方,拱手行礼。
“葛祖无量,恕惜赦罪。”
街头巷尾也多是就地盘膝而坐的信徒。
李钧驻足凝视片刻,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脑后分明没有线束,却俨然已经入定,畅游在道法之中。
一条街尚未走完,李钧心头已经满是异样和怪诞。
身旁经过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是面带谦虚祥和的微笑,身上穿的也是如出一辙的道袍,看不出贫苦穷富,分不出贵贱高低。
耳边听到的最多的话语,便是‘葛祖无量’四个字。
不管是熟人碰面,还是生人初识,哪怕是神态亲密的道侣,开口闭口必然是‘葛祖’在前。
至于葛祖是谁?
阁皂山的创派祖先。
这种虔诚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就算在广信府,李钧也从没见到过。
可在袁州府,却似乎人人习以为常,繁琐的礼仪早已经深入骨髓。
狂热。
这是李钧对这座‘道城’的第二印象。
咚!
一声悠扬的铜罄敲击声从城中心的道宫传来,打断了街灯下男女的辩经论道,兜售雷击木的小贩放下了牌子抬起了头,奔跑的道童脚下一个趔趄,屋檐下入定的信徒也猛然睁开了眼睛。
李钧随着人流停下脚步,体内的劲力缓缓流动,随时准备暴起杀人。
“葛祖无量,嘉启十二年九月阁皂疏文已发,各位善信可链接阁皂洞天,也可上前领文查阅。”
一队队表情僵硬的黄巾力士从道宫中走出,手中捧着一叠叠在这个年代颇为少见的纸质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