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吧,我听着。”
风雨晦暗的山道上,着甲武夫和儒衫书生肩并着肩。
是下山,也是送行。
“我其实并不想当一个儒序,哪怕是一等门阀的儒序,我也不愿意。在儒序门阀里,父怕子争权,弟怕兄夺利,阴谋诡计,忌惮猜疑,什么故事都可能发生。可是成为什么人,是基因注定,不是我能选择,所以在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很珍惜这条命。”
“为了活下去,我昼夜苦读,没有依靠六艺芯片就晋升了序列。在出仕之后,我更是什么苦头都肯吃,什么龌龊的事情都肯干,和儒教教义背对而驰的肮脏事情我几乎都做了一遍。欺上媚下、坑蒙拐骗、栽赃嫁祸,这些都再平常不过了,我甚至曾将一个三等门阀全部催眠洗脑,让他们相信自己是纸笔、是砚台,是书中的黄金屋和颜如玉。一桩桩一件件,真要摊开来说,恐怕说到天亮都说不完。
“后来我依靠着刘阀大少爷这块牌子在金陵六部站位了脚跟,麾下聚集了不少儒序官员,让他们为我鼓吹造势,营造一个清廉正直的官声,渴望有朝一日能够身着朱红官袍,走进那座真正的庙堂,成为序三天官,甚至像张峰岳那样成为一党之魁,亲手在大明帝国的历史上留下我刘途的名字,把我的一生烙印进天下黎民的脑海中,永垂不朽!”
“但现在回头看来,这些不过都是雨打风吹去罢了。”
刘途感叹道:“我现在反而十分怀念你口中那暗无天日的二十年,无人打扰,安安静静。如果有机会,我宁愿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佛序,不学入世学出世,在自己的佛国里安享极乐,不奢望死后不会下地狱,只想悠悠闲闲的过完这一生。”
李钧摇头道:“现在的佛序可不会出世。”
“所以这世道如今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啊!”
说到这里,刘途的脚步突然一顿,双臂展开,迎风长啸。“父亲,您难道真以为押宝春秋会就能在刘家更上一步?你错了,大错特错!事到万难需放胆,你拿什么放胆?放胆难道就能度过万难?!刘典是灾祸,不是机缘啊!”
刘途转过头看向李钧,微笑道:“就让我的亲弟弟下来陪我吧。”
李钧蓦然不语,右手猛然探出,寒光直入脖颈!
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冲天而起,掉落山道,滚入风雨。
“马爷,你说为什么当年门派武序会输的这么惨?”
染血拇指和食指将一根点燃的纸烟扣在掌心中,李钧深吸一口,疑惑不解问道。
“父与子、兄与弟现在门阀做的事情,跟当年的门派没什么区别。”
沧桑的话音飘出红眼,就在这一刻,狮子山下突然飞腾起无数火星,摇曳升空之后,轰然炸成一个个苍白的‘奠’字。
魂归来兮。
悲戚的呼唤声沸反盈天,哪怕在山顶也清晰可闻。
中元节至,鬼门关开。
飘荡的孤魂愿不愿意归家?李钧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他屈指一弹,将要燃尽的烟蒂刚刚飞起,就被雨点打湿击落,紧接着被下山的脚步碾碎。
杀完了山上人,还有山下人。
“你们天阙想让我去学卢宁?你们还没有这个资格!”
太平街刘氏宅楼中,那间青砖灰瓦的三进庭院,震怒的骂声从那间对整个刘阀意义重大的书房中传出。
“老夫现在已经坐在这里了,刘谨勋你还跟我谈什么资格?让你学你就学,难道他卢宁能死儿子,你就不能死?”
“你们两个老不死如此不要脸潜进我刘阀,就为了那个独行武序出头?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在引火烧身,亲手为天阙,为整个仅存的门派武序挖坟掘墓?!”
“大不了就再来一次天下分武,谁怕谁?老夫厚着脸皮活到现在,就是不愿意门派武序绝种。现在薪火已现,我们这些老骨头当一回柴禾那是理所当然。”
“我可以不插手这件事,但刘典不能死。”
“真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啊。不过我们今天已经找上门来了,你以为你做得那些事情还能瞒得了谁?”
“你们什么意思?!”
“你一边暗示小儿子刘典事到万难须放胆,一边又把被打上了儒序印信的张长风交给大儿子刘途当底牌,你存的什么心思还需要我说出来?”
“.我当真是小瞧了你们天阙啊。”
“不是天阙,是张长风,他不是孬种。死了两个雄心勃勃,已经逐渐脱离掌控的儿子,换你能够继续安稳掌握整个刘阀。刘谨勋,你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
“赚?哈哈哈哈.”
蓦然无语的刘阀宅楼之外,森白的‘奠’字投影满街,如同一盏盏夜雨飘灯。
其中一‘盏’飞过宅楼高耸的屋檐,在窗棂停留片刻,如人抬手准备叩响,却在那一片分不清是欢声还是苦笑中选择了划窗而出,投向天空。
最是无情读书人,孤魂至此不归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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