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脚步停顿了半分钟,才开始慢慢吞吞往诊室的方向挪动,很入戏地进一步放松脊背,让自己的身形更矮小一点,呈现出愈发自闭的状态。
风户京介这不是很会搞事吗?他就说,这个家伙绝对是惯犯了。
虽然唐泽是完全没在怕的,但是孤身在东京上学,而且遭遇了两次校园霸凌的唐泽昭,对于自己的少年犯身份一定是极其敏感的。
就算告知别人他是被冤枉的也不行。根本无法改变现状的前提下,他人同情的目光只会进一步加剧他感受的压力。
以关怀的名义散播他的身份消息,而接收者完全不带任何恶意,甚至是出于丰沛的同情心表示对他的关切,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而按照唐泽昭缺乏情绪调节能力,只会将压力默默咽下加剧内在痛苦的状态来说,效果说不定比直接的威胁更好。
做的不错啊,风户京介。
垂下头推开诊室的门,唐泽灰暗的表情下,一种隐隐的战意从他闪亮的眼睛里冒出了头。
那就来看看谁更棋高一着好了。
“我来了,风户医生。”收起明亮的眼神,唐泽用有些虚弱的嗓音这样说着。
“唐泽……”站在办公室里的风户京介一下转过了身,快步走到了唐泽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快坐,来,坐这边……”
风户京介拉着唐泽的胳膊,将人带到了沙发前坐下,并很快在唐泽面前放下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他脸上浮现着浓烈的惋惜神色,甚至于双眼中都有一点泪光浮动,视线牢牢盯在唐泽的脸上,那种“你受委屈了我真的想为你做什么”的肉麻情绪溢于言表。
味太冲了,味太冲。
表面上敬业地进入了木僵状态,唐泽的心中翻起白眼。
缺德归缺德,风户京介的职业素养还是值得称赞的。
突然靠近并展现出过分友善的态度,首先这是一个突破了社交距离的亲近动作,对在他理解中缺乏亲近社交关系的唐泽昭是进一步的加压,可是他有良善的出发点加上情绪激动作为掩饰,根本无从挑他的刺。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是在同情你的遭遇,你总不能因为我想帮你而发火吧?那样只会显得你是个无理取闹的白眼狼。
唐泽昭本来就是一个会优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人,所以他会一边感到不适,一边为自己的不适而不知所措,甚至唾弃自己的不知感恩。
这基本就是一种狗哨控制了,比PUA更高级一点。
由于犬类和人类能听见的声音频率不同,狗哨发出的声音是只有狗能听见,人听不见的,所以可以用狗哨效应,来指代只对特定的人生效的精神虐待。
当它被运用在医生与患者的关系当中时,就和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一样有效。
就像现在的风户京介这样。
他的亲近、他的同情,他善意地希望科室其他医护人员照顾唐泽的吩咐,在他人眼中绝对是他性格善良体贴的体现。
但其实他很清楚这必然会给唐泽带来痛苦,深层的恶意不言而喻。
能在短时间里拿出行之有效的手法,不得不说,真是老变态了。
既然这样,自己就应该全力以赴,拿出一点给对手的尊重了。
唐泽配合地绷紧了全身,呆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用一种无措的眼神盯着那杯热气袅袅的咖啡发呆。
见到自己的准备奏效,风户京介微笑起来。
这不是很好处理吗?
昨天,他通过加入的群组,旁敲侧击地探听了唐泽一家后来的家庭状况,又利用警署方面的关系,很快给这个孩子做出了清晰的画像。
不知道是不是急于让这个孩子脱离自闭症的影响,导师夫妇似乎致力于塑造他正面积极的那一面,而后又因为投身研究,缺席了他正常的成长经历,没有在导师身边长大的唐泽昭,完全是个温室里的花朵,被教育得善良而缺乏棱角,是个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乖学生。
易如反掌,简单到有些缺乏挑战性。
不过没关系,他可不是那些成天琢磨着挑战困难的目标的家伙,他乐见其成。
“这些天,很不好过吧?”风户京介的声音感情充沛,说着说着,甚至带上了一些微妙的颤抖,“你的父母呢,孩子,你遇到了如此糟糕的事情,他们为什么没有给你提供应有的保护?”
不出他所料的,这个词又一次让唐泽深深吸了一口气,表现出了被刺痛的状态。
“我,他们……”努力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出了话的唐泽,用了好几次才找到了准确的主语,“我父母在海外工作,我们,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那就更加失职了,天哪。”适当地展现出一些愤怒之色,风户京介向前倾身,“你只是与人发生了口角,甚至没有升级到斗殴的程度,‘重伤害罪’,这简直是个笑话!”
“不是这样的。”唐泽发出了抗议,只可惜音量很小,于是这声如蚊蚋的辩白被风户京介理所当然地忽略了。
“你现在一个人在东京,是不是也没有办法澄清这件事?我真的无法理解,让一个高中生孤身在岛内生活被人霸凌冤罪都无处伸冤……说实在的,你要不要考虑申请变更监护人,让社工来帮你处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