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比如,艺术家的职业生涯和情人之间的爱。
是成为完美的画家?
还是成为完美的爱人?
酒井胜子生下来就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艺术资源,胜子却并不为此感到彷徨。
不妄自菲薄的说。
胜子一直自认她对艺术的纯粹的向往之心,也要超过普通同龄人许许多多。
过往的十八年之中。
绘画是她的朋友、老师,甚至是爱人。
笔触就像是音乐,它并不像西方的十二平均律一样,拥有数学一般精准的节奏。
它是码头渔夫口中起起伏伏的船歌与号子,带着潮水气质的自然的规律,随着月亮的盈亏而升降起落,并永远响彻梦乡。
当其他女孩子在玩芭比娃娃的时候,胜子在画画。
当其他女孩子在看偶像剧,讨论古川雄辉和小栗旬谁更帅时候,胜子在画画。
当酒井大叔在吃京葱鸡腿肉烧鸟、紫苏梅肉烧鸟、芥末鸡里脊烧鸟……的时候,胜子在画画,当酒井大叔在吃巧克力甜甜圈、奥利奥甜甜圈、肉桂南瓜甜甜圈、树莓酱甜甜圈……的时候,胜子依然在画画。
因为生在热气球上,无需攀援藤蔓就可升入云端。
所以她的性格恬淡而超然。
她不是为了功成名就,冲刺什么奖项,签约画廊而画画,她画画只是为了表达自己。
她只是单纯的喜欢画画。
她认为自己可以为了在艺术道路上成就伟大,而付出一切。
同理。
她不是为了什么财富、名利、地位而爱上了某个人,她只是单纯的喜欢顾为经。
她认为她们将相伴一生。
就在几个月以前,酒井胜子甚至还以为,她与顾为经将成为艺术道路上彼此相依的路标。
如果。
这两件事是彼此冲突的呢?
如果。
成就伟大的代价,便是对美满与幸福的背弃,便是像无数伟大的画家一样,在画纸上画满了伤痛所吻下的刻痕呢?
酒井胜子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有没有遗憾不取决于你有没有获奖,而取决于你有没有尽到最大的努力,如果你已经这样做了,那么……无论结果如何,都不遗憾。”
这话很对。
她为艺术展尽了自己所能做的最大的努力。
所以。
无论这次狮城双年展的结果如何,无论她是一画成名,还是颗粒无收。酒井胜子都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任何遗憾了。
然而,艺术道路的没有遗憾,是不是恰恰就意味着,在另外一条道路上,充满了遗憾?
有些画家强大到坚不可摧。
他们是最顽强、最坚定、最虔诚的登山者。
他们可以为了前行而抛下一切,抛下感情,抛下朋友,抛下爱人,甚至是抛下……幸福本身。
人世间的红尘起伏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能够达到顶峰,一览人间。
酒井胜子曾以为,自己也是一位这样的虔诚的登山客。
她来到新加坡。
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选择椰子还是选择玫瑰?当你把椰子抱在手心的时候,纵然是一颗沉甸甸的金椰子,还在想着过去的种种,这时候你才能忽然明白——也许一开始,就搞错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不喜欢莫娜。
但就这一点,酒井胜子忽然意识到,那个仰光的大雨中,拖着行李箱走向机场航站楼的女生。
对方说的……很对。
风从窗子的缝隙里渗了进来,吹起了酒井胜子额间被修剪的很整齐的刘海。
酒井胜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盯着黑漆漆的屏幕发呆。
这样的动作,过去两星期里,女孩已经做了很多很多次。
几个月以前。
她在酒店的落地窗边看雨的时候,带着湿气的风,也是这样吹起她的头发的。
那时的风微冷,她的身体却是热的。
现在的风很热,她的身体却是冷的。
她端庄的屹立在窗边,丰盈的身体,却又一种祭坛上的浮雕般的苦楚。
“你可以去给小顾打一个电话呀!”
金发阿姨看到女儿的模样,伸出手来,用力的揉揉她的细软的头发,揽住胜子的肩膀,在那里撇嘴。
她一直都在偷偷关注着仰光那边的新闻。
酒井太太自然看到了豪哥倒台的消息。
她不知道此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否跟顾为经有关,如果是的话,她更不知道顾为经是怎么做的到。
这些无所谓。
豪哥这种人,只要倒台了,就是可以敲锣打鼓的好消息。
剩下的事情,都是小事。
甚至豪哥又没有倒台,都未必是大事。酒井太太一直觉得,天大地大,女儿能过的开心,便是最好了。
“反正事情都结束了么。”金发阿姨劝说道:“曹轩那里竟给你们的那篇论文争取到了一周后的讲会,多好的机会啊!”
“把他约出来玩玩吧。我还搞到了阿斯顿·马丁车队围场赛车P房的VIP入场门票。男孩子都喜欢这个的!等F1大奖赛的时候,你们可以一起去看看比赛。”酒井太太哼哼道。
“想的话,多见见面就好了,我听说他应该是今天到的新加坡。”
女儿明明想见对方,自己不打电话,也不让她打电话,就那种怏怏的样子,让急性子的酒井太太很着急。
“不一样的,妈妈。”酒井胜子的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慢慢的说道:“正因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所以……是不一样的。”
酒井胜子对绘画拥有一颗虔诚之心。
直到她发现,生活中还有些事情,比绘画更加重要。
而她对感情的要求也无比的纯粹。
当顾为经站在仰光河堤上的屋檐灯下,朝她挥手的时候。
酒井胜子只是哭。
她没有拼尽一切的回头。
当机场中,她收到顾为经的分手短信,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回复什么的时候。
她没有拼尽一切的挽留。
所以。
酒井胜子觉得,现在的这些苦楚,便都是她理所应当应该受着的。
她说要尝试成为彼此坚定不移的心锚,但她没有做到。
没有人会要求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为了刚刚相识半年的恋情,拼尽一切。
也没有人会把一对十八岁的青春情侣,在一条湖面的乌蓬船上,在彼此耳边所诉说的情话,当成金铁铸成不可更改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