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克斯想多了。
安娜一直以来,都没有来到双年展的现场,并非她对组委会心中抱有成见,而是她……想在展览正式开幕那一天,和普通观众一起,看看那些参展游客们对各幅艺术品,最真实的反应而已。
画作在人群中,所引发的未经过修饰的第一声回响。
听到耳中,往往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安娜在中央展区观察了这么久,音乐剧《猫》系列水彩画稿的展览效果,大致上和她先期所预料的差不了太多——
也就是……好极了!
《猫》系列这样的画稿,放在严肃的双年展上,会有一系列无法被回避的问题。
原创属性不够高。
艺术思想性不够高。
画法调性也不够高。
整水彩画的篇幅也有点小。
……
无需讳言。
安娜以树懒先生的身份给侦探猫提出的参展建议,从来都不是完美的绘画建议。
甚至它离“完美”这个评价,相差了非常远。
画音乐剧《猫》的水彩画,只是在极短的时间,在有限的条件之下,她们所能实现的最优绘画方向而已。
但是。
侦探猫却把它们完美的表现了出来,笔触堪称毫无瑕疵。
她画的实在是太好了。
碾压性质的好。
展台基座总共有十二只猫咪的画稿,安娜给这个画集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猫咪十二罗汉”。望着它们整齐的排列在属于特邀画家的中央展台之上,所有观众都像是看了一出无声的音乐剧。
喜笑怒骂。
活灵活现。
“艺术性”不够高也有好处的——
至少人人都看的懂。
“思想性”不够深刻也是有好处的——
起码人人都能会心一笑。
在庄严的、深髓的、甚至有些枯燥的艺术展的现场,在每个展台上的创作者都在竭尽所能的表达深刻的社会议题,在每位画家都想成为下一位达米安·赫斯特或者杰克逊·波多克的时候。
转过拐角。
这些可爱的,毛绒绒的生物们出现在眼前。
就像是宿醉后的清晨从迷离的幻梦中清醒,发现有一只猫猫正趴在胸口,用耳朵蹭着你的下巴。
难免偶尔有游客会觉得这些作品过于儿童化,纯粹的写实风格的水彩,在这个时代又显得过于陈旧,而暗暗摇头……这不是游客的问题,这就是这幅画的问题,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
可大体上。
从长辈牵着手的小孩子到胡须苍白的老叟,他们在猫女士画的猫面前,驻步停留的时间,往往要比在其他画面前,所停留的时间长上几倍不止。“是个好兆头。”
从绘画功力上来说,中心展台区里颇有几位水平不错的画家,但都和侦探猫差的很远。
任何人都能观察到这些作品表现力的差别,且是从很远的地方,随便一眼就能看出来。
它是烛火与太阳的区别。
就“艺术性”的角度,评委们在投票的时候,也多多少少会顾虑到普通观众的整体感受。
在安娜心中,侦探猫的作品便是特别展区的所有作品里,最为优秀的那个。
今年的“人间喧嚣”艺术双年展,较之往届的狮城双年展,办展成本更大,参赛画家更多,受关注程度更多,竞争相应也更激烈。
能在这样的双年展上,拥有一个特邀展台位置的作品。
就没有水平特别差的。
除了侦探猫的《猫》,有趣的作品还有很多。
比如来自CDX画廊艺术家的作品——《Bukit Timah》。
Bukit Timah是马来语,按照新加坡本地华人习惯的闽南语的叫法,应唤作“武吉知马山”。
武吉知马山的海拔为163米。
对。
它的全高也只相当于一座50层楼高的写字楼,和胡夫金字塔的原始高度相差仿佛,是帝国大厦高度的三分之一,是目前世界最高楼,迪拜的哈利法塔的五分之一不到的样子。
和那些奇绝瑰丽的名山高峰比起来,它只能算是一个小土丘。
新加坡毕竟国土面积实在太小了,又地势较为平坦。这座海拔不到两百米的武吉知马山,已经是新加坡全国的最高峰了。
山不在高。
有仙则灵。
武吉知马山把这一点体现的很好。
那么矮的小山,却有湖泊,有悬崖,有瀑布,还是全世界目前仅有的两个繁华城市中所保留着的原始热带雨林保护区之一。
新加坡人很为他们的“武吉知马山”而感到骄傲。
而CDX画廊投其所好,它们这届双年展所主打的作品,就叫做《Bukit Timah》——“武吉知马”DX画廊在双年展的正中央,拥有一个专属的展台。
它们的展台基座的造型就和其他展台不一样,是一座山丘的模型,高163.6厘米。
一米半。
正好和武吉知马山163.6米的高度相当。
用山峰的复杂模型来当作展品的基座,处理不好会出现喧宾夺主的问题。
展品基座往往只需要做好“承载艺术品”的本质工作就好了。
经过额外的特殊设计。
搭配得当的话,固然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可要是过于繁复华丽,便可能过多的抢夺观众的视线,和上面的作品打架。
好比插花师用一座非常非常精美,有着复杂的镂空、雕刻,镶金嵌玉的花瓶去做插花艺术,未必就比用一支普通的素色细颈瓶更合适。
稍有一点不甚。
观众的视线全都被吸引到花瓶上,而非花瓶所承载的艺术品上,艺术家的努力就白白的被浪费了。
花花绿绿的山峰模型,那些山体上遍布的雨林和湖泊,稍微制作的不精美一些,就很像售楼处大厅所摆放的销售模型。
显得俗气。
不光无法凸显上面摆放着的艺术品,还会把画家绘制的作品本身颜色,衬托的宛如农村大集。
注意——
农村大集般的配色未必是一个贬义词,它会显得很有乡土味,有烟火气,甚至会显得“反差”潮。
颜色没有天然的好与坏。
只有合适与不合适。
就像吹唢呐的并不是就要比弹钢琴的显得下里巴人……但……如果在巴赫的宗教交响乐中,定音鼓刚敲完,提琴手放下琴弓,忽然响起了嘀嘀嘀的唢呐声,总会让人觉得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