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六百七十四章 9327(2/3)

可若说他的那些小王子,那些炽热的世界的画稿,是为了一家出版社而画。他基于郎世宁新体画的融合画画稿,是为了“新加坡双年展评委团”而画……似乎又有点功利,也有点奇怪。

为观众而画的么?

这个答案又有点过于的笼统和朦胧。

古往今来的所有艺术家笔下的一切艺术作品,都可以说是“为了观众”而画。

正因这个答案可以涵盖一切问题,所以,它反而也就失去了意义。

为谁而画,它应当是一个无比明确,无比精确的答案。

它是作品的锚,画笔的根。

锚不能钉入空虚的概念,根也不能在虚无的土壤上发芽,画家应该无比了解,迫使他忍不住要提笔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有你真正的了解它,起码……你觉得自己了解“它”,你才能将画笔楔入它的中央。

你才能——

一剑穿心。

“所谓印象派,无非是对内心的情感和纯粹的视觉享受的追求,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是记录阳光和空气。我们不遵循古板的教条,因为美的东西将会留下,而伤痛终会逝去。”

顾为经想起了,他曾在脑海中所听到的,来自雷阿诺的自我慨叹。

他轻轻的笑了。

他明白了!

“我们不刻画神明,我们只记录阳光和空气。”顾为经在心里念到。

印象派是一种讲究画光的画派,顾为经一直以为,所谓记录阳光和空气,指的是印象派的画家们在画布间所开创的用细小的短笔触去表现空气震动、阳光像是蜂蜜般流淌的用笔方式。

此刻。

在昏暗的路灯下,望着速写板上斑驳的光线。

顾为经才猛然察觉……原来,这么长时间,他一直都搞错了因与果的关系。

是阳光和空气先打动了印象派的画家们,是他们忽然明白了,他们不是为了学院派的评选而动笔,也不是为了能够入选巴黎秋季的官方沙龙而画。

他们只单纯的想要为了那些流淌的阳光,那些震动的空气而动笔。

他们才会义无反顾的走进塞纳河畔的晨光中,日复一日的泼洒笔墨。

因为美好的东西就在那里。

因为让他们心动的东西,就在那里。

对于画家动笔的理由,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剩下的所有笔法的改变,所有对于绘画技艺的伟大创新,不过只是落在画布上的结果,只是为这个目标所服务的“仆人”。

不光是印象派。

让·弗郎索瓦·米勒,那位洛可可风格的街头画家。

他靠着给那些暴发户新贵们画**的姑娘,画希腊神话里强壮的战神阿瑞斯和宁芙仙女们在床榻上缠绵,赚了很多很多的钱。

但忽然有一天。

他厌倦了,扔掉了画笔,突兀的关掉了画室,推掉了所有找他订购作品的预约和商单。

他走向荒野。

再不回来。

顾为经读美术史的时候,曾经有很长时间,都不理解到底是什么迫使了米勒做出了这么重大的决定。

米勒不同于马奈、德加这些人,普遍从小出身富裕家庭。

伊莲娜老伯爵不让自己的女儿去当画家,那是因为他们生在上流阶级的顶点,他们是真正站在欧洲大陆舞台中心的人,他们站的位置实在太高,所以自然看不上画家、诗人、交际画这些围绕着他们,为他们服务的“次上流阶级”。

然而,也不能不把豆包当干粮。

说是次上流阶级也好,半上流阶级也罢,至少还占着半个“上流阶级”的名头。

顾童祥曾对自家祖上是有官品的宫廷供奉画师洋洋自得,觉得那些欧洲画家的家境都有点惨,比自家差远了,都是穷鬼。

这是典型的一知半解。

实际上不管是21世纪,还是19世纪。

能送孩子学艺术的家里的家庭条件,整体上来说,不会特别差。

马奈是内务部首席法官的儿子,德加老爸是搞炒股的,门采尔家里是开石版印刷工厂的。

和伊莲娜家族比起来,这些人全是乞丐,全是跪在地上要饭的。

可比起当时欧洲社会的普通大众来说,他们也都能算是富二代,都是巴黎的爷,吃起老意大利烧饼夹肠来,可以要加上双倍的份,啃一根,丢一根的那种。

说人家穷鬼。

真活到那个时代。

看不把老顾同学活活的馋死。

米勒不一样,他是真的穷,他是农民家庭出身的孩子,小时候连学都没有上过,机缘巧合之下,拿到了市议会的一笔奖学金,这才能去巴黎的画室里学习画画。就这样,画室里的同学都瞧不起他,人人都在背后说他是“那个土里土气的山里人”。

顾为经一直不明白。

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外省来的小伙子,他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奋斗,终于在巴黎过上了城市中产的生活,能坐的起马车,听的起交响乐。终于这座西欧最重要的城市站稳了脚跟,他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了啊!

他怎么会突然间就抛下了一切,转身离开了呢。

他怎么能走的那么毫不留恋?

菲茨的历史课本上,只说这是“画家度过了他生涯的重要转折”,顾为经读到这样的形容的时候,往往都只有一种朦胧的印象,就像一根生的意大利面条,说转折,就咔嘣一下,折开了。

现在。

顾为经在仰光的夜色里,他忽然明白了。

也许。

历史上每一个重要的画家,那些能够在美术教科书里留下名字的大师们,都有一个意识到自己在为谁,或者在为“什么”而画的过程。

雷诺阿意识到了自己在为阳光和空气而画,所以,他走出了画室,来到了巴黎波光粼粼的塞纳河畔。

米勒意识到了,自己无法为那些上流阶级而作画,对方永远不会接纳自己,而他也无法在刻画那些娇滴滴的女郎如画的眉眼和细嫩的肌肤中找到共鸣。

画室里的同学们说的对。

他只是那个土里土气的山里人,在农人脸上的汗水与被太阳晒黑,晒的斑驳的皮肤上,他才能重新让画笔真正的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