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顾为经却隐隐有一种,他刻刀的刀锋像是滑开牛肉的骨骼筋膜一般,轻松滑开树木纤维之间根管的缝隙的感受。
润!
手术刀的刀锋厚度大约是14微米的样子,某些特质的款式能压到10微米以下。
据说。
手术刀是可以从中切开细胞的。
树木木料里的导管直径,其实和人体的细胞的直径大小差不太多。
但是刻刀显然要比手术刀“钝”上不少。
顾为经不知道这种丝滑细腻是不是刻刀的锋刃真的巧妙的从导管之间“流”过,完美的切割开了它的纤维组织时的感觉。
可能性不太大。
更有可能的解释应该是,技艺到了绝处,在对木性特质的极度了解之下,所带来的一切尽在掌握的轻盈明快,所营造出的错觉。
刀行走在木纹之间。
如游鱼回归大海,燕子从枝头扇动翅膀,飞向蓝天。
在刻画时,除了将木料几处材质分别加以利用。
顾为经甚至有功夫,把阿旺在茶墩上造出来的那些划痕和缺损也全部都给处理了。
类似纹身师用新的纹身遮盖底层的疤痕。
怎么说都是实木的茶墩,酒井胜子又经常给阿旺捡指甲,阿旺又不是练大力金刚爪的。
猫猫在顾老爷子的茶墩上留下的痕迹都不算特别深。
菊花花叶繁多,遮盖起来非常省事。
开始雕刻时,顾为经就想好了。
外层的爪痕被改造成了叶脉的纹路,内层的爪痕则变成了菊花垂落的花叶的一部分。
连阿旺啃出来的两送处牙印。
也被顾为经给直接顺势改造成了相护掩盖的四处花叶上,几处小虫蚀咬的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当月上中天。
顾为经终于抬起手,他把唇凑到茶墩上轻吹,吹散了树根上所有沾连的木屑。
枝叶掩映,花枝斜出。
千瓣的菊花,似乎也在他的气息下随着风摇曳。
花叶绽放。
一如多年以前,在那间工坊窗外,所开出的菊花。
……
翌日清晨。
顾童祥昨天晚上睡得有点不踏实,打着哈欠走入了书房。
“这样下去可不行,熬夜伤头发哈。得多补补养养。”
他扭了扭腰。
把电热水壶插上,然后从柜子里取了点茶叶,加到了保温杯里。
“嘿,在这儿呢,你睡的到香。”
顾老头瞅了一眼在书架下的矮柜旁,趴着的胖猫。
阿旺估计昨天在孤儿院里被茉莉、蔻蔻折腾的够呛,等顾为经子夜时分刻好茶墩准备回屋的时候。
狸花猫都已经打起了快乐的小呼噜。
顾为经没有打扰阿旺。
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桌子,给爷爷留好明天的作业,就悄悄的溜达了回去。
“呵,以前你熬我,现在到我熬你了。”
顾老头脸上浮现出桀桀的冷笑。
他端详着阿旺高高撅起的屁股,伸出手比划了两下。
“这角度,这姿势,一巴掌拍上去,正合适,绝对清脆。根拍熟西瓜一样呐!”
顾童祥高高的伸出手。
鼓气勇气。
再鼓了鼓。
又鼓了鼓。
努力的鼓了鼓。
胸腔像吹胀的气球一样高高隆起……然后,他又把手伸了回来。
不是怕了阿旺。
主要是胳膊上以前的伤疤忽然之间有些痒哈。
“都当大画家的人了,咱不能跟只土猫一般见识,小了,格局小了。”顾童祥抿了抿嘴,自觉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了阿旺一码。
在他和阿旺的斗争中,顾老头又取得了一次重大的胜利。
顾童祥在心里的小账单上添了一笔。
他的小账单上已经写了一个半“正”字了。
算上这次,顾童祥已经赢了阿旺九次。
每次都是胸怀上的胜利。
可惜这种杂毛畜生是不会懂的!
否则早就该羞愧欲死,肉袒负荆,尾把上绑着根小藤条让自己啪啪啪的抽它了。
顾老头咂咂嘴。
他把目光转向桌子上整齐放着的一打书,最上面的《芥舟学画编》的册子封面上,粘着一条便签。
应该是昨天晚上孙子回家时写的。
“一、临《芥子园画谱》第二册第二集君子谱一章,上午临摹菊谱五篇、下午临兰谱五篇,共计十篇。二,工笔画技法……”
顾童祥戴上老花镜,读了两行,面色瞬间就是一苦。
这作业怎么像是越留越多了!
“咦?”
一旁的电热水壶响了,热腾腾的蒸气从壶口喷涌而出。
顾老头的屁股似是粘在了凳子上没有动。
他伸出手从书桌的表面被画册遮盖的地方,用指尖撵起了一粒断掉的碎木屑。
“我的红木茶墩!”
顾童祥感受到了他的心脏发出哀鸣,眼角忍不住的抽搐。
它可是讲究人喝茶时,必不可少的器具。
茶墩、西装、海明威和老爷车,是顾童祥最爱的装逼四件套。
这几样在顾童祥的朋友圈里能够找到不同形式的排列组合。
他可以喝着茶发朋友圈。
可以穿着西装喝着茶发朋友圈。
可以穿着西装,喝着茶,再在茶桌上摆放一本海明威的散文集发朋友圈……顾童祥自觉比那些在桌子上摆什么保健养生百科全书的老头要高端多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顾老爷子目前还没有能完全研究明白,如何在老爷车上,穿着西装,摆着茶墩、读着海明威的散文集打卡发朋友圈的理想姿势。
怎么摆,把大茶墩塞进车里,都显得太过刻意了。
无论如何说。
这只上等的红木茶墩,都在顾童祥的朋友圈事业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连每次请隔壁吴老头来家里喝茶的时候,对方盯着它看的神情都有点复杂。
顾童祥心里清楚。
老吴这人就是闷骚。
他嘴上不说什么,看着自己在那里风雅无双的样子,心里肯定可羡慕了呢!
往日里。
阿旺顶多在上面啃下两三粒沙砾大小的木丝,就已经让顾老头心痛的要命了。
如今,这书页底下沾着的倒处都是木屑。
自己的大宝贝,得被这只肥猫糟践成什么样子啊!
顾童祥心里几乎在呻吟。
他盯着在那里打盹儿的猫猫,大口大口的吐气,一边热水壶里所喷洒出的热气,似乎都没有顾老头从鼻孔里喷出来的怒气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