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起笔,沾着阳光,抬手便画。
如果这是一幅想要拿去参加画展的终极之作。
那么在参展前,忽然的改变已经练习的熟悉的画面整体细节,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可顾为经并未有片刻的迟疑。
真正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是什么样子的。在他此刻察觉以前,就已经在用身体作为画笔,在画布上对照临摹了一个又一个日日夜夜。
熟悉的就像呼吸,不是么?
构图从来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承载精神的载体。
铅笔在画布上快速的打着线稿。
顾为经再一次的调整了圣母像的位置。
第一次他把圣母像放在画面的中央,阳光的最灿烂的地方,因为这是学校里绘画鉴赏课程里,作品中出现圣母画像这类意象时,最为常见的处理方式。
第二次时,他把圣母像变成了画面斜侧的支点,阴影最为浓稠的地方,因为陈生林的指点,也因为这个国家的殖民历史。
这一次。
顾为经都没有这么做。
圣母像不是光辉灿烂的,因为这不是事实。
因为至少在这里。
殖民者们带来了圣母像,却没有因此而就把温柔的光辉播撒向人家。
圣母像也不应该是整幅画阴郁气氛的源泉。
因为它不配。
凭什么就因为贫穷,就因为苦难,因为艰辛的生活,穷人的人生一定就要是阴郁的?凭什么他们连阳光都要照的比其他人更加灰暗一些。
凭什么他们不能拥有一颗勇敢而坚强的内心?
就因为一尊圣母像的诅咒?
还是就因为命运的不公?
圣母像就只是单纯的一尊雕塑而已。
它没有成为这里人们生活的信念所在,也不配成为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阴郁的枷锁。
这两种处理。
无论正反,依旧还是宗教式的。
而顾为经画这幅画的时候,他心中涌动的,是属于人的精神。
一个真正自由的灵魂,岂可被一尊小小的塑像所束缚?
顾为经这一次,重新采用了最为简单焦点透视构图。
他调整了整幅画的视觉重点,画面的中央位置,是为茉莉小姑娘洗头的阿莱大叔,两侧向左右延伸着花草树木,以及游玩的孩子们。
之前的两种作品都是呈现出三角形的。
而现在的构图则变得更加简洁,由三条边金字塔式的构图,变成了可以分解为横竖两个维度十字架式样的构图。
十字架居中的那一竖,是阿莱大叔。
他占据了画面中最主要的位置。
顾为经想象着,日光穿过云层,穿过老槐树的树影,从阿莱大叔的头上照下来,斑驳而璀璨的模样。
阿莱大叔支撑起了画面向上的垂直空间,他的背他的头,以及头上的日光,连成一线。
整幅画向上的空间生长趋势,都是由看门人顶起来的。
而他的肩膀是整个画面的水平线所在,和远景处大地和天空分割的地平线平齐,与两侧延伸的景物一起,共同构成了十字架的一横。
圣母像,草木,建筑,围墙,都不过是背景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剪影。
既不如何格外光芒万丈,也不多么阴郁沉重。
对于正在洗头的小姑娘来说,圣母像也许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那位黝黑的看门人,要比残破的雕像,更加重要一万倍。
那才是她心中的神明。
十字形的焦点透视构图最大的好处就在于简洁。
因简洁而庄严,因简洁而崇高。
在顾为经的笔下,是属于人性的庄严,也是属于人性的崇高。
构图、起稿、描绘、上底色、调整色温范围,塑造体积,分析画面深化阴影的亮部和暗部。
一幅新构图的陌生作品,是很难画的太快的。
有太多的步骤需要老老实实按步就班的完成,快就意味着着急,着急就意味着出错。
顾为经画越快,反而越画越宁静。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里天空的蓝色影响了高光,这里呢,树叶的边缘可以画的松一点,将一个虚化的边缘融入旁边建筑锋利的边沿……”
这不是一幅陌生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