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束手无措的惊惶只在芭芭拉的脸上浮现了一瞬,便于顷刻间被气定神闲的沉静所取代。
这种审问犯人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自己只是主动放弃了这段感情而已。
并不代表她与韩易的相识与结合,有任何罪恶的成分。
我在伊比萨咬破那张床单的时候,你在哪里,小姑娘?
芭芭拉-帕文是个性格开朗,友善随和的天秤座女孩。远离消极与是非,优先生产不掺杂质的快乐,是她在模特圈拥有绝佳人缘的秘诀。
极少有什么事会惹她不悦,因此几乎从没有人见过芭芭拉生气。但别忘了,来自布达佩斯的芭芭拉-帕文,身体里流淌的始终是马扎尔人的血液。
一个自诞生之日起就生活在马背上,用弯刀和箭羽征服欧陆腹地的骁勇民族。一个在持续数百年从未间断过的烽火狼烟里,锤炼出狂暴信仰的善战部落。
笃信萨满教的匈牙利人,有两个灵魂。一個与现世生命有关的呼吸之魂lélek,一个与游荡亡魂有关的暗影之魂iz。
前者让自身得到平静与休憩,后者给敌人带来战争与诅咒。
所以……敢惹芭芭拉?
Vigyen el azíz。
暗影之魂会让你尝到厉害。
“我真没想到,易居然全都告诉你了。”
女人之间的对话,是一门堪比交响乐的,错综复杂的微妙艺术。听上去静谧怡人的序曲,实际上暗藏由数十种不同乐器强弱共鸣交织而成的情绪风暴。
神情没有变化,音调始终如一,仅仅是将语速放缓了一点,麦迪逊便能嗅到匈牙利超模字里行间弥散的高姿态。就像轮胎在路面上剧烈摩擦而产生的,橡胶燃烧的焦臭味一样,代表着一辆凭借卑劣伎俩短暂居于领先位置,而在她眼前耀武扬威的赛车。
挑衅般笼罩着车窗的灰黑尾气,让本就是因为抑制不住心头的冲动,才问出刚刚那个问题的麦迪逊,更难以稳定把控手中的方向盘。
给足油门,她要直接撞上去。
“为什么会没想到呢?”
麦迪逊揭开杯盖,搅拌着里面粉红色的奶昔,施施然问道。
“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吗?”
“没有。”芭芭拉撅撅嘴,耸耸肩,“就是两个你情我愿的成年人之间,野兽般的**而已。”
不需要猜也知道,成年人这个词,肯定是被芭芭拉用划了两道下划线的强调语气讲出来的。
麦迪逊的吸管差点把杯底给戳破。
好直率的女人。
好粗暴的对抗。
“所以,只是**而已?”麦迪逊斜睨一眼芭芭拉,问。
“你还想有什么?”芭芭拉拈起一块薯条,将它压碎,答。
“你还有什么?”
“你还想让我们有什么?”
像是一位格挡住对手短时间内数次凌厉攻势的高超剑客,芭芭拉好整以暇地看着麦迪逊,轻飘飘地给出绝杀。
“伱们,又有什么?”
芭芭拉知道,韩易与麦迪逊之间,只有一份不合时宜,也有悖道德的痴缠。
这是她面对麦迪逊时,最大的底气。
“我们……什么都没有。”
目光在芭芭拉脸上剜了一圈,又划了好几刀,麦迪逊忽然敛去了眼神里的锋芒。她啼笑皆非地嗤了一声气,原本愈积愈高的声量,也逐渐回到了来时的原点。
“You are good。”
“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而已。”
麦迪逊放弃了咄咄逼人的攻势,芭芭拉也刀剑入鞘,鸣金收兵,但一番交锋下来,语气依旧有些生硬。
“我知道。”麦迪逊摘下眼镜,用手撑住眼眶,几番揉搓之后,自嘲的笑容越来越浓,“抱歉,芭芭拉,我……我平时不这样的。”
“没关系,我也……应该道歉。”
听见麦迪逊喑哑中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声线,芭芭拉一怔,旋即强迫自己开始逐渐恢复平日里一以贯之的随性与亲和。
芭芭拉不知道麦迪逊跟韩易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单从结果来看,应该跟她目前的状态,无甚差别。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我防御心特别重。”
“不,是我的攻击性太强。”
“很漫长的一天吧?”
“特别漫长。”
你看,女人之间的对话,与交响乐真的别无二致。和风与骤雨的转换,往往就在这刹那之间完成。
“本来准备好好休息一下,让这一天赶快过去,但在床上挣扎了几个小时,一直睡不着,累得已经产生幻觉了。”
“我也是,闭上眼睛,总是看到一些不想看,也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说呢?”
无需揭开便已经明晰的谜底,让两个女孩默契地相视一笑。
“How did we end up like this?”麦迪逊仰头望向天花板,苦笑着叹了口气,“我以为我已经足够独立和强大,我以为成长在这个鼓励为女性赋权的新时代,应该早就学会了如何正确处理与感情有关的问题,绝不会把其他女孩子当作竞争对手去敌视和攻击,结果……谁想得到呢?”
“‘你可能无法控制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但你可以决定不让它们缩减你的人格’。”
“玛雅-安吉罗?”
“玛雅-安吉罗。”芭芭拉点点头,俏皮地冲麦迪逊眨眨眼,“我崇敬她,记得她的很多名言,但我从来没有活成她想要我们活成的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