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草原人的,自然就是草原人,尤其是早就志存高远的俺答。
风掠过他的脸颊,他纵马冲在前面,手里举着的弯刀有着金色的马头形刀柄。这是可汗之刃,是神圣的至宝。
他已有汗名,为何不能用金刀?
昔年,蒙古人用的也是契丹人的长刀。是成吉思汗从西面接触到了弯刀,后来再改进了一下、甚至用了一些汉人锻造的技艺,这才有了蒙古弯刀。
那时候,草原铁骑从将领到士兵,人人都有锋锐的蒙古弯刀为兵器。
金柄的金刀,只有寥寥数人可以用。
现在,许多士兵已经没有好刀可以用了。而汉人的铁,多得用来铺路!
可长生天的子民还无法团结在一起。
因为没有让所有人都信服的头领,真正的大汗!
“杀!先杀服他们!”
俺答嘶声长吼,二十五的他身先士卒。
如今,察哈尔万户领有察罕塔塔尔、克什克腾、敖汉、奈曼、翁牛特、乌珠穆沁、浩齐特和苏尼特等八个鄂托克属部。
俺答倾巢而来,分布于察哈尔西南部的两个鄂托克的哨骑发现他们之后,选择了沉默。
一半是因为看到了俺答的决心,一半是俺答曾经在镇安堡外的营救之恩。
而现在,俺答的目标不是杀掉多少人。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尽可能地保存草原的力量。
他的目标,是那一枚玉印。
“呼斯乐赛罕!不要逼我!随我去汗帐!长生天在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们,为了我们的子孙!”
马奔到近处,俺答两眼流下了热泪。
在两翼,他们土默特诸部的骑兵再无面对明军炮火时的无力。他们的勇武,不是如今的中央万户骑兵可以比拟的。当年的怯薛军变成这样,只因为达延汗死后再无明主。
俺答看着自己的部下和对面的将士都在不断倒下,而他们的主将呼斯乐赛罕仍旧浴血奋战。
现在,是俺答亲自率领的中军主力发起最后的冲锋,他已经看得到呼斯乐赛罕转头过来时愤怒的脸。
“逆贼!罪人!你还有脸说什么长生天?埃尔基尔汗一定会将你扔进大大的油锅,而我会一根一根拔掉伱所有的头发!”
“你怎么就不明白……怎么就不明白……”俺答痛苦地闭上眼,再张开之后就怒吼着,“我要做的一切,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我要为长生天的子民带来美好的希望啊!”
在草原上的萨满教,人们用用马头骨和蓝色布条堆成敖包,天空是所有草原子民的崇拜。而在死后,灵魂将由冥界的王子埃尔基尔汗进行审判。有恶行的,就被丢入滚烫的油锅。恶行越多,油锅越大,越难爬出来。
这个时候,在天堂里,每一个曾经从你的善行中获益的人都能抓住你的头发帮你一把。
可是呼斯乐赛罕说要一根一根拔掉他所有的头发。
俺答放弃了对呼斯乐赛罕的招降,他在不被理解的悲怆和使命感中最后嘶喊了出来:“杀!”
“杀!”马芳一箭射出,控制着胯下战马掠过一个即将坠地的敌人时,勾注马腹弯下腰去,眼疾手快地抢到了他的弓和箭袋。
行军打仗,每个骑兵都会根据自己的实力,带上两到三张弓,至少两个装满了箭矢的箭袋。每个箭袋,要有百枝箭左右。
马芳以前是奴仆,他只有一张弓,一袋箭。
现在他又能继续杀了。
“好样的!”
看到马芳展示出来的马术,还有他继续战斗的意志和兴奋劲,土默特部的骑兵认可了他。
马芳握紧了这张新的好弓,试了试弓弦的力度,随后就激动地举了举弓高喊道:“忽热!”
“杀!”
在这片草场上,马蹄声不绝于耳。高速移动穿插的骑兵找着角度对射、躲闪,除了最初时分左中右不同方向的包抄、穿插、凿穿,到后面便越来越混乱。
不同的骑兵队伍,更像是海战时的一艘艘战船,弓就是他们的炮,箭矢就是他们的弹丸。
被打散了队形后,就是围射,坠马便形同沉没。
已经跟随俺答南征北战了十年的土默特部骑兵如同没有退路的群狼,现在他们人人眼里都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这里的战斗和杀戮只是开始,这里之后,还有察哈尔万户更多的部族,还有喀尔喀万户这个左翼里最忠于汗庭的敌手。
天空阴沉着。
夏日多雨,但当雨真的下下来的时候,却仿佛长生天在为他的子民互相残杀而哭泣。
雨水浸透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和马匹之后,带出了更多的血液,沁入了下面的土地里。
来年,这里也许会更加肥沃,野草更加茂盛。
但眼下,这里越发像是地狱。
直到一处终于传出大喊声:“投降吧!呼斯乐赛罕已经回到长生天的怀抱了!”
“投降吧!”
“投降吧!”
俺答坐在他的马上,静静停留在一个山包,低着头看旁边地上的那具尸体。
他的眼中不再有悲伤和遗憾。
当他真的发出命令向自己的同族人直接进攻时,他有过这种悲伤。
当年,他算计过衮必里克,算计过博迪,但那时候他没有这种悲伤,那时候只是为了土默特部的未来。
可是大明在他领地的旁边,一天比一天更加强大,他终于有了更大的心怀,有了最紧迫的危机感。
从离开丰州滩的那一天起,其实他已经把所有草原上的部族看做他的子民。
现在,他将来的力量又损失两千多。
再加上受伤的……一个部族要经过多少年的休养生息,才会恢复到这一战之前的水平?
头领一死,剩下的人见到大势已去,终于是绝大部分都开始下了马、丢开了武器,默默地被驱赶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