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时,边镇的布置已经初步完成。
在后方,朱厚熜身处禁宫,在禁卫和京营这双“士”的保护下,军务总参是武相,总理国务大臣是文相。
在宣大腹地,镇朔将军、宣镇总兵傅铎,武定侯、大同总兵郭勋,这便是根据职权、可以在宣大驰骋无碍的两车。
像李瑾、俞大猷这样的边将,虽有掣肘制约,但正如那不知什么时候会自奇路杀出的马。
“我是这炮?”
现在指着象棋子,问出这话的是唐顺之。
自宋朝添了一士两炮、明朝又改其中一方将为帅之后,这象戏的规则已经很成熟。
唐顺之疑惑:“下官一人身兼两炮?”
宣大总督部院,是驻地在怀来的。
怀来如今是一个卫,在卧牛山以南的这片河流谷底之中,囤积着宣府规模最大的军队。怀来卫城周围,既有著名的鸡鸣驿,更有著名的土木堡。
在宣大总督部院的官厅里,王宪已经不怀疑唐顺之的才华和天份,因此笑着回答:“身兼两镇巡抚,兼理两镇粮饷。”
“……炮是能杀敌,还能越界前出的。”
“那是要尽除敌军,才需过了这楚河汉界。”王宪的马走了过来。
唐顺之沉吟片刻,挪动了其中一炮:“粮饷便是边镇命脉。下官这一炮,能助大同将卒杀敌,也可称有功。”
可他分明下了一步臭棋,立刻就被王宪的马踩掉了那一炮:“粮饷确是边镇命脉。尤其这宣大,粮价更高。”
王宪这马吃掉了一炮,却也将自己送入了险地。唐顺之出车,算是兑了个子:“战事既起,粮草自是更紧要。可下官还有督造军械园之责,这宣大又多了过万匠役,只怕粮价会更高。”
“岂止如此?”王宪最边上的那一卒往前拱了。
唐顺之默默地将车回撤,王宪再于另一侧又拱一卒。唐顺之跳了一马落位,而后王宪那边的车也过了界。
“督台,这棋局凶险。下官恐要折许多卒子,这剩余两车一马一炮,能支撑局面吗?”
他停了手,王宪也就停了手,只看着唐顺之:“本督差使,也有兼理粮饷。唐抚台,粮饷一事,你该听本督吩咐。这宣大粮饷,你只管怀来这些匠役所需便是。”
听起来,两人实则在争夺宣大的粮饷权限。
唐顺之凝视着王宪,随后点了点头:“下官明白了。入夏之后,自不能筹备筑坝。入冬之前,这军械园拟于沙城堡南、洋河与桑干河汇流处北岸修建,这工役口粮不能耽搁。”
“如今粮饷都是折银,本督只能保证银两不缺。”
唐顺之沉默很久,然后一声长叹:“边镇便是如此之难么?”
“边患不除,边镇会越来越难。”王宪只是淡淡回应,“靖边伯有赤子之心,我钦佩之至。然敌人狡猾,也更不会有妇人之仁。本督先把粮饷和犒赏银子发了下去,眼下冬麦收成在即,三五月内,兵卒百姓还能有饭吃。”
唐顺之也不下棋了,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那下官就再回大同了。自太原镇经朔州往大同,这粮道要畅。”
王宪点头:“本督盼着唐抚台的好消息。”
……
春日里,京城又有大批人马准备出关了。
去年也有乡试恩科,但今年没有会试。可是各家企业招聘新人、招募员工的事一直不停,今年最大的动静自然是建设局募工一万,要去宣府那边。
“筑坝拦了永定河的水,汇成一湖,永绝水患?我看是天方夜谭!此等大役,劳民伤财。”
“真真是胡闹!列位,且不说那坝能不能筑成,便是筑成了,怀来诸堡都在谷底,岂非会被水淹?再若筑成了,若鞑子再打到怀来,只要决了那坝,就是水淹京城之局啊!”
“此等百害而无一利之事,到底是哪位大人好大喜功?诸位参策和国务大臣,为何不谏阻此事?”
筑坝蓄水,民间并不少见。
可那都是小河小溪,为了灌溉良田,能筑个小坝就了不起了。
而这永定河是何等大河?在那崇山峻岭之间,得筑起多大一个坝,才能在夏汛之时拦住多余河水,缓缓放下来?
水之力,至柔也至刚啊!
许多人想象着如果筑成之后,将来鞑子决坝水淹京城的画面,都会脸色煞白。
刚刚回到京城的张文锦听到这些议论,更是又惊又怒。
他只知道唐顺之过去是有督造军械园的差使,谁曾想竟要在那洋河、桑干河、永定河汇流之处筑坝拦河为湖?
这是亡国之策!
打定主意的他直接叩阙,跪在了承天门外请求陛见。
六部衙门又有人看热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叩阙的了,上一回还是百官叩阙争论祀孔仪制。下场嘛,廷杖打死了几人。
这回叩阙的只有一个,他们很快见到那朱袍大官被带进了宫里。
“陛下!谁人奏请修筑那什么官厅水库?此人害民误国,该当千刀万剐!”
张文锦一点都不客气,顾鼎臣、江汝璧、王慎中不由得一起看向皇帝。
朱厚熜眉头一皱:“这是朕的旨意。”
张文锦表情一僵,然后一颗脑袋都充血了:“臣万死请柬陛下收回成命!其一,这坝绝无修成可能,劳民伤财!其二,北虏势大,宣大空虚,难保不攻至宣大腹地!其三,宣大为边镇,将卒驻守、驰援,粮草转运,既不惯舟船,纵坝成水缓,舟船也难抵各边墙寨堡;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