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沉默不语。
之前有过调度。最可能是敌人主攻方向的几处里除了李瑾,其他都是已颇有劣迹的边将。但在边堡,终归还是有不少完全身不由己的兵卒、民夫。
他通过《明报》发出来的那篇文章,至少边镇将卒心里是有不同意见的——好好的,你为什么要羞辱虏酋?
大战一起,总有人要死。
主和之所以一直有市场,只因边镇同样是都不想死。
朱厚熜很快压下自己这些思绪:不先打疼北虏一次,边镇只会年年都有人送命。
最遭罪的,反而是边镇普通兵卒和百姓,毕竟每次许多边将都在他们家兵的护卫下,在寨堡里缩得好好的,任由虏骑掳掠而去。
“传令居庸关,不必因朕来了,就先闭关戒严。有百姓要南逃,放他们入关。京城扩建要用工,转运粮饷也要用工。胆子大一点的,也可以先就在居庸关外离得最近的怀来找口饭吃,怀来同样要用工。”
大战就在眼前发生,难以避免的还包括一些百姓躲避兵灾。
况且此次设局诱敌深入,宣大腹地是真的难免遭遇兵灾。不是谁都有门路和能耐躲入边镇相对安全一些的那数座城堡,拖家带口南逃的并不会少,甚至于宣大府县已经接到的任务就是疏散百姓到内外三关附近,或者敌骑极小概率会出现的非战略性山岭中。
已经有点坚壁清野的味道了。
这是朱厚熜与朝廷战略带给宣大的一次冲击。
“……只此一次!”朱厚熜加重了语气,“此战一定要胜!此后,战火不能再于我大明土地上燃起!杨卿,你先行赶去宣府吧,好让王宪能放心去大同!”
“臣遵旨!”
……
宣大总督寻常时期是呆在怀来,但现在不是寻常时期。
王宪在宣府,离张家口约六十里,离虞台岭约一百二十里。
再加上道路的蜿蜒曲折,快马不要命地奔驰,最新军情花上半个多时辰、最多两个时辰也能传到这里。
军中,一个时辰能跑出两百里的那种宝马,太少了。要保持这个速度,还得换马。
在人来人往忙碌无比的官衙里,王宪收到虞台岭军情时已临近中午。
“两万?”他霍然站了起来。
“督台,大军临头,不敢误报!”来传令的人已经口唇干裂,“即便不到两万,加上原先就在攻虞台岭的虏骑,也必定过了万八之数!”
王宪盯着面前的舆图,心念急转。
不光是军务会议,他在这大半年里也已经推演过无数次的各种可能。
只要敌军主力现身,不管主攻的是哪里,都是会有许多预案的。
要先败后胜,要诱敌深入,那也需要败得有理,败而不崩,诱得真实,诱往正确的方向。
虞台岭……如今还要根据最新的军情,去揣摩俺答的心理,评估其他边镇面临的敌军会采取什么动作。
“五日!”王宪只沉默了片刻就开口,“传令虞台岭,让新河口堡一定要守住五日!五日之后,援军必至!”
“督台,怎会需要五日?万全右卫还没动,他们今日得令开拔,最多一日就能赶到虞台岭啊!”正要去休息的传令兵听到之后差点眼前一黑。
万全右卫驻扎在张家口和虞台岭之间,离虞台岭总共就只有三十余里路。
“万全右卫不能轻动!若鞑子声东击西,见到虞台岭增兵如此迅速,便知万全右卫已经动了。敌骑趁夜转攻张家口,也只是一晚上的事!”王宪不由分说,“昔年达延汗三万大军攻虞台岭,守军犹自守了七日七夜!五天之后,万全左卫、镇虏卫、宣府两卫援兵必至!”
这下那传令兵是真的累得昏了过去。
意识还清醒时,他只是想着:这和当年的虞台岭之战一样吗?当年,那是先在张北野战、败退虞台岭,鞑子将虞台岭围三阙一,就是想一口再吃掉来援之兵,这才让虞台岭残军守了七日夜。
现在,虞台岭那边是正面攻城墙啊。鞑子速战速决之意很明显,是不惜代价也要首战立威的架势!
很快,传令兵就从宣府驰往各个方向。
调兵要有手续,傅铎和郭勋这两个总兵要下令——是的,还要调大同那边离虞台岭最近的镇虏、天成两卫中的镇虏卫,郭勋怎能不知道?
正常来说,边堡也绝没有连三五日都守不住的道理。敌军再多,毕竟也是倚墙堡拒敌。何况虏骑本就不擅攻城,十倍兵力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