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法在广东试行过程中的亲历者,既明实务,又有才学。
最后一人徐九思,年已三十,仅仅举人出身,江西贵溪人。举荐他的,居然是费宏、王琼、严嵩三人。两个江西老乡,一个吏部尚书,也不知他的名声如何传到三人耳中的,并且是去年才刚刚在江西衙署改革中做了一个县里小小的县丞。
朱厚熜看着他们举荐的原因:为人极正直,素以勤、俭、忍自勉,贤名远播。德才兼备,只是科举坎坷,嘉靖四年才中了举人,还是副榜。任官以来安民如子,官声极好。
这就让朱厚熜奇怪了:既然不擅长考试,这回怎么却在更难的制科里脱颖而出了?
他转头低声告诉张佐:“把他们的进卷和策试策文都拿来。”
这制科,朱厚熜许了两个伯爵之位。
今天,他没安排别的事情。
上午的时间,就用来了解他们吧。
其余四人,朱厚熜已经很清楚他们的才学、经历。只有这个徐九思,凭什么就得到费宏、王琼、严嵩三人的同时举荐,朱厚熜不是很理解。
偏偏他又以举人出身过了策试这一关。
很快,五个人的进卷和策试时的策文都送了过来。
朱厚熜率先就拿起徐九思的进卷与策文,一篇篇看了起来。
字里行间,篇篇进卷与策文有点当初黄佐的味道:吏治、吏治、还是甜蜜的吏治。
朱厚熜看到一篇进卷时不禁失笑:你自己开荒种菜养鸡养鸭减少官府摊牌也就罢了,新法之后还让地方官吏都自己这么干,何必呢?
他渐渐明白这个徐九思为什么科举总考不好了:太实在,许多事情也都说得太细碎。以前的科举,哪怕涉及到时务策的,也是大面的内容比较多。
只不过这字里行间,一个自己是工作狂、自己十分俭朴、自己十分能吃苦,却还会义正言辞要求同僚的形象渐渐清晰。
“……去内档司和吏部看看,有没有这个徐九思的考功评价。”
过了许久,朱厚熜的案头又摆上来一份摘抄的奏报。
朱厚熜看了看之后只能咧嘴笑:果然人嫌狗弃,他才当了不到半年的县丞,就逼走了一个知县、在他任职的县弹劾问罪了三个老吏。
但就算是这样人嫌狗弃,居然没查到有上官或者同僚弹劾他的记录。
就是一点把柄和由头都没留给别人呗?
“……莫非你本来也是姓海的……”
张佐只听到皇帝嘟哝了一句,他不明所以。
朱厚熜不知道的是,这徐九思还当真有点海瑞的意思,只不过没有海瑞的名声大。
但现在,仅看才华、能力,徐九思应该不能够通过策试的才对。
琢磨了一下他就明白了过来,费宏、王琼、严嵩三人举荐此人,只怕是想要立标杆。
大明的官员队伍正在快速膨胀,朝廷需要大量举人来做官,同时又需要把吏治搞好,甚至于当前就要下比较大的力气来整治那些油滑老吏。
一个举人竟通过了制科一飞冲天,对举人不要空耗年华是激励。
一个自己清廉正直得不像话、对贪滑胥吏丝毫不留情面的家伙升了官,这也是朝廷导向。
而对费宏、王琼、严嵩三人来说,费宏这个文官首领在作势表态新法是给天下士绅更多的进身之阶,王琼是要更加具体地表明他作为吏部尚书推崇的吏治标准,至于严嵩嘛……想要积累更多底层官员力量的,这属于用举荐徐九思来一石数鸟。
同乡、能臣、出身低……既向皇帝表明他举荐官员更重德才的原则,又向别人表明他对举荐人才的不拘一格——徐九思都行,还有谁不行?
徐九思是个极端,朱厚熜确认了。
没什么问题,至少是个正直清廉又勤勉俭朴的好官。
哪怕是作为标杆被竖起来的,在朝廷这盘大棋里也确实有意义。
怪不得靖国武略科只通过了两人,定国安民科却有三人。
其实都是一正一陪在PK。
到了中午赐宴时,徐九思就又加戏了,离席叩拜:“陛下,食可果腹足矣!陛下有令天下百姓饱食之志,臣感佩涕零。如今天下官吏剧增,边患不绝。朝廷支用艰难,连御试策题都是财计。臣以为,君臣当以己身为表率,勤俭节约。这御宴过于豪奢,臣念及百姓疾苦,难以下咽。”
其他四个人呆呆地看着徐九思,然后一起看向皇帝。
朱厚熜表情复杂。
伱大概真的该姓海。
“……卿言之有理,然今日乃是制科之礼,自有仪制。”朱厚熜也不想装模作样,“朕知你向来以勤、俭、忍自勉,既是赐宴,菜肴都已做好,换了岂非浪费?多吃一点,就当做朕代百姓犒赏你爱民如子。”
徐九思沉默了一会,而后又说:“臣斗胆,请一碟馒头腌菜足矣。一旦习惯美味佳肴,臣恐难制口腹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