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深深地看着他们,现在他越来越倾向于内阁那边是在跟他这个皇帝打时间差,而不是不能改。
恐怕刚才这段时间里还添加进去不少新的,所以后面八十一条新政才显得条理混乱。一会说宦官,一会说民生,一会又跳回宦官。
那么长的登基诏书,又这么乱,短时间里朱厚熜又能看出多少问题来呢?恐怕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朱厚熜在没有见到登基诏书以前,也以为登基诏书就只是个礼仪文本。
但他细读之后,才发现这登基诏书中实则定下了本朝的“施政方略”。
非常具体,具体非常!
这种总方针一般的东西就那么仓促之下递给了他,朱厚熜哪能一下子全接受杨廷和他们的方法?
两边又僵在了这里,朱厚熜刚给了一个“要开经筵”的甜头给他们,现在又因为登基诏书中起了纷争。
前面那些表述倒还好说,但这么多具体的国策方针,杨廷和他们是不想退让的,朱厚熜又不能全盘同意。
大体上,这些方针政策是“拨乱反正”,可以说是“去正德化”。
朱厚照这个堂兄十六年来施行的一些政策基本都被废除了,但你不能说杨廷和他们是真的要改革。
他们是要复古。
回到弘治年间的状态,同时也就通过限制锦衣卫、限制宦官、革除皇庄皇店、提倡劝谏等限制君权。
文华殿中陷入了沉默,朱厚熜放下了诏书说道:“令在京在外各衙门自行议奏裁革诏书所言之外其余正德以来弊政更是荒谬。这就是说,你们仓促之间未能写全,正德年间竟无一条好政令?你们让朕带着这样的诏书去谒告皇兄几筵,受命登基?”
杨廷和等人跪了下来,却不争辩。
朱厚熜只觉得宫中某处,他堂兄的棺材板此刻一定很激动。
镇国大将军尸骨未寒呐!
人亡政息莫过于此,杨廷和他们是真的狠。
现在朱厚熜倒有点理解他们了,这得是多强烈的正德PTSD症状?
而他朱厚熜之前同样非常强势,怪不得杨廷和他们声泪俱下。m.
“别急,真的别急。”朱厚熜叹了口气,“现在反过来了,倒成了朕劝你们缓一缓。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你们这是大火颠勺啊。今天朕在这应允你们,该改的,一定改。先把这八十一条理一理,如何归纳为几大方面的弊政,要往什么方向改,改出什么效果,把这些写清就行了。时间紧迫,开会开会。”
杨廷和他们幽怨得很,你也知道时间紧迫,把年号和那几句话改一改不就行了?
就在文华殿中,皇帝还没有登基,第一次御前内阁会议就这样召开了。
会议主题:皇帝本人的登基诏书审定暨嘉靖一朝施政方略。
会议主持人皇帝对诏书中诸多新政排列之混乱发表了充分的吐槽,以此为由将诸多新政归结为数类,即:施恩宽赦、诉冤奖功、冒滥冗员、限制宦权、澄清吏治、改革经济、调整司法。
其中,在宦官、吏治、经济、司法等牵连甚广的方面,只写明了将会往什么方向改,力求达到什么样的效果,但暂时并不写清具体的措施。
事实上,这几个方面本身也只在限制宦官这些方面他们写得明明白白,挥刀一顿砍。而其他方面则大多老调重弹,就好比清丈土地、减免赋役,写是写了,却不像限制宦官那样有清楚的具体做法。
皇帝本人最后总结道:“这样一来就有条理多了。内臣过去十多年指手画脚的地方越来越多,朕也知道。但内臣和外臣是天子的两只手,你们可不能让朕真成个残疾。两边都改出什么效果来,白纸黑字,朕会认。”
与会众阁老只能苦着脸先接受了这种和稀泥。
不能说没有收获,有一些弊政陛下确实痛快地接受了他们的意见。
但这又是输了半局,陛下确实一步步都对话语权不松口。
年号他定了,新政他也插了手。
让人烦恼的是:他定的年号确实不错,很有水平;而新政的意见,他竟也说得头头是道。
现在众人亲眼所见:他可不是乱说的啊!
虽然没人在旁边教他,而且纯粹是针对诏书中新政就事论事,他居然都有些见解,用来反驳他们意见的话也颇有道理。
所以当他离开文华殿之后,是个阁臣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很复杂。
梁储最先长叹了一句:“热闹日子还在后面呢。”
所有人都有共同而明确的认识了:不能把他当个不懂事的孩子。
真怪啊。
谁教的?
袁宗皋只送到了这里,面向杨廷和他们的目光,袁宗皋一脸无辜。
我只教了他识字,真心的。
就路上这些天的时间,够教什么?陛下说出来的见解,老夫都很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