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么险。”朱厚熜摇了摇头,“卿等可还记得此前定下的清查水利水患之三年国策?”
他们都愣了一下,李鐩不由得开口说道:“可是诸藩赐田内……”
杨廷和顿时问道:“诸藩赐田内怎么了?”
朱厚熜代为回答了:“不止诸藩赐田。应该说,天下的田如今大略分成了两类:贫苦百姓的田,权贵大户的田。如今耕作,收成如何除了靠天,有多少是因为灌溉之水?天下大修水利,如今百姓田地能享受其便吗?”
看到他们没说话了,朱厚熜很明确地说道:“截道、改渠、挖潭蓄水。便是地方自修之水利,也大多使权贵人家得其便。”
“……这件事,与没有那么险有何关系?”杨廷和不明白。
“得民心者得天下。”朱厚熜看着杨廷和,“杨阁老,你需勇决一些。重整天下水利,使百姓得其便,这算不得嘉靖五年前新法已推行他省吧?杨阁老既已权倾朝野,以此为名,先收诸省民心,再查办诸省阻拦之权贵,理所当然吧?”
“……若是藩王赐田之内水利呢?”杨廷和懂了意思,百姓被鼓动才是大乱根源。如果百姓觉得新法好,那么值得忧虑的就只有卫所兵。
朱厚熜淡定地说道:“朕知道杨阁老肩上的担子重,故而许了太庙之约,不是作假。朕不亲自为之,才是真正缓兵。若天下此时就确认了新法是朕之决意,守旧官绅、贪渎武将及藩王才会毫不犹豫合流。李翔之死,锦衣卫及内厂奏报确如朕殿上所言,这定是某些人投石问路确认情势。如今这样,杨阁老大可以重整天下水利之名查之,朕便如今日朝会一般,一一照阁老之意惩办便是。”
杨廷和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陛下,臣真的老了。这古往今来第一权奸之名,臣担不起。”
“这才到哪?阁老此时威势,比史书上的权奸实在差远了,怕什么?将来功成身退,还政于朕,天下自然体谅阁老苦心,传颂阁老美名。”朱厚熜笑了起来,“此刻风急雨骤,他日艳阳高照。”
杨廷和不说话。
朱厚熜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道:“卿等觉得朕急了,杨阁老刚才一句话却点明了关键。”
他们齐齐看过来,朱厚熜这才说道:“朕确实可以一件一件慢慢去办,朕确实年轻,可是卿等不年轻了。三五年后,卿等老迈,新拔擢之重臣,岂有卿等声望之隆?便是其时张孚敬能参预国策,诸参策又岂能人人皆是朝堂多年砥柱?”
时不我待,新法固然需要很多年才能起到效果,但再要等到如今这样奠基的好时机,又要多久?
帮他推行新法的人,个个都声威卓著多好?
十八罗汉的威力,比十八和尚强多了。
杨廷和与王琼等人都看着他年轻的面孔,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在座的,包括现在不在这里的杨一清、费宏、王守仁,无一不是从正德朝开始就名震朝野的重臣。
真出了什么事,他们门生故旧遍天下,压得住。
再过一些年,他们老的老,死的死,退休的退休,新一批参策还有这样的威望吗?
等他们声望日重,十多年后了。
虽然他们觉得这样的时间跨度很正常,但皇帝显然不这么看。
众人想起那南洋海上长城。先厉兵秣马的京营,恐怕也不是为海战准备的,那么还有北面……
朱厚熜看着他们说道:“朕好不容易使卿等归心,不管用了什么手腕,卿等毕竟是在新法路上了。新法若成,于百姓而言是功德无量,卿等不会看不到这一点。故而朕说,没有那么险。”
“朕虽有约束宗亲害民夺其利之意,然朕相信列祖列宗能理解朕为大明万年计之苦心。故而朕今日可以列祖列宗之名起誓。”朱厚熜凝视着杨廷和,“若卿等能助朕再造大明,他日朕必不负卿等。天子一言,日月共鉴!”
还活蹦乱跳着的魏彬、陈金、郭勋、王琼等人都证明着朱厚熜的守信。
现在,朱厚熜对他们给出了新的承诺,在强调了对杨廷和的太庙之约的前提下。
杨廷和感觉自己被拿捏了。
确实心里有了一点感动。
他心里盘算着:杨一清在边镇约束西北边军,十五万京营已经募齐。国库支用如流水一般,但皇帝再不像他堂哥那样吝啬从内库拿钱。
费宏那家伙,应该看得清局势。若他真的有鬼,陛下绝不吝惜彻底铲除他铅山费氏。
镇守湖广的镇远侯、镇守两广的朱麒……
剩余那些藩王,不像有能成事的。今年夏日,王守仁也可以再次出山了。
至于东南那些拿百余倭寇都没办法的卫所将卒……
他咬了咬牙:“那臣就试试做个‘权奸’吧!只是陛下,南直隶需有稳妥布置!”
朱厚熜毫不客气地说道:“京营初成,武定侯南下守备南京。”
杨廷和张了张嘴:怎么看上去又被我逼走一个对皇帝忠心的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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