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涌来的滚滚铁骑,段士昂几乎刹那间便意识到了不对。
那不是徐州军!
徐州军久未经大的战事磨砺,不可能有这样厚重而锋利的兵气!
而待看清那数面军旗之际,段士昂的瞳孔猛然一缩——所以……竟是江都常岁宁!
但江都军怎会这么快便赶到了汴州!
如此变动……徐州竟连消息都未曾传来,看来徐州已是被其控制住了!
段士昂翻身上马,往己方大军的方向疾奔,举起手中长剑,口中吼道:“列阵,迎敌!”
而他身后,铁骑大军正如潮水般覆盖而来。
汴州城门内部,城壁两侧各有一处可勉强容纳两人的凹洞,于战时可拿来掩藏兵士伏击敌人或是设置机关暗器所用。此时,一名武将护着胡粼,为避开急乱的铁骑,在此中暂避。
重伤的胡粼额头上方有血迹渗下,眉骨眼角肿胀青紫,视线受阻之下,他看着自眼前纷乱而过,几乎遮蔽了一切的铁骑,恍惚间只觉自己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幻觉。
他脑中嗡鸣,似还回荡着刀剑相击的鸣音,这让他愈发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直到那些疾冲而过的铁骑中,有一匹健硕的棕红大马在他眼前停下。很快又有几匹铁骑停住,随护在其周围。
“我来迟了些,胡刺史可还好吗?”
“还好便好。”常岁宁看着胡粼狼藉的模样,道:“你且退去治伤,将汴州安心交给我即可,我来帮你打回来。”
这一切都导致了他们准备不足,而那仿佛从天而降,迅速逼近的铁骑也不打算留给他们准备的机会。
他的危难,忧虑,不甘,连同他的狼狈不堪和心底那一丝对这世道的怨愤,已在心头聚集成了厚重而血腥的黑云。然而,在这一声“可还好吗”传入耳中之际,这浓重无边际的黑云却悉数化作一场磅礴的春雨,洒落在他心间,将一切灰尘血迹冲洗去。
同马上之人对视上的一瞬,胡粼溢血的嘴角颤了颤,充血的眼睛里倏然有了水光。
他们毫无准备,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
康芷神情振奋地跟上,这一路来,她的刀磨了又磨,好不容易等到徐州军异动的消息,谁知那徐州刺史连头都没敢露,便又被大人吓得缩了回去,现下总算有仗可以打,有军功可以拿了!
捡了这样久的豆子,此番对战范阳叛军,她康阿妮定要一战扬名!且要稳稳当当的,好叫大人对她刮目相看!
马上的女子着玄色衣袍,披着质地轻盈的银色软甲,小臂与手腕处亦束着腕甲,她双手攥着缰绳,开口向胡粼问道。
且他们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攻城之战,死伤人数乃是汴州守军的五倍余,刚退去后方休整,难免身心疲散。
左右的荠菜和元祥领命而出,疾奔上前。
看着那些毫无停下对阵之意,竟是直接冲杀上前的玄色铁骑,感受着那铺天盖地而来、转瞬间已近在咫尺的压迫感,范阳军中一时人心震动。
胡粼将头埋得更低,不及他应上一声,只听那道声音喝了声“驾”,已然往城外驰骋而去。
马匹奔腾上前,铁蹄似带着踏平一切的气势。
对范阳军来说,江都铁骑出现得太过突然。
短须上也沾满了粘稠鲜血的胡粼狼狈地扯出一个叫人看不真切的笑,艰难地开口:“大人不迟……下官还好。”
常岁宁策马间,看着前方的范阳军,没有停留地下令道:“杀上前去,率兵冲散他们的军阵!”
胡粼无法确切地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那匹大马十分威猛高大,胡粼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言毕,胡粼似再无力支撑,又似终于不必再让自己强撑,他在身侧武将的搀扶下颤颤跪身下去,满是鲜血的双手贴在地砖之上,叩首时有泪夺眶而出。
代表着一道节度使亲至的旌旄朱旗与常字旗一并出现,执旗的士兵肃声高呼:“淮南道节度使前来平乱!”
再者,方才不少人都听闻了前方隐隐传来的“徐州友军已至”的消息,已然做好了轻松取胜的准备,是以一时间,范阳军中许多军士尚未能从这突然翻转的局面中反应过来,难以瞬间达成一致的认知。
段士昂已然亲自登上战车指挥列阵。
除段士昂外,前、后、中军中皆有指挥军阵的武将,他们无不神情肃杀焦急,令士兵稳住心神,急急列阵御敌。
为了顺利攻入中原,段士昂做过许多准备,其中便包括操练大型军阵。
此种军阵无疑更适宜在地势开阔的中原地带作战,但同时它也有一个弊端,那便是无法如小型兵阵一样迅速排布。
而再如何操练,他们一路马不停蹄地杀到洛阳,练兵时间却也有限,尚做不到真正的如臂使指。若可占据主动,有条件提前列阵,这个不足之处固然可以被掩盖一二,但在面对突发情况时,此薄弱之处却注定要显露无疑,譬如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