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原是和乔玉绵一同被带过来,准备来见常岁宁的,但来的途中稍微出了一点“小差错”……
孙大夫很难适应人多的场合,但因有徒弟在,便勉强鼓起勇气,亦步亦趋地低头跟在徒弟身后做一只哑巴鹌鹑。
而“变故”出现在乔玉绵看到常岁宁的那一刻——
乔玉绵激动之下,忽然向常岁宁跑了过去。
突然被拉开距离的孙大夫陡然陷入恐慌,好似猝不及防之下被抛弃,而又猛然被人拉开了挡在身前的幕布,就此单独暴露在众人面前。
这在常人眼中本是微不足道之事,但于孙大夫而言却好比灭顶之灾。
而孙大夫的性情,又注定做不出狂奔跟上的举动,于是他只能惴惴不安地往前走着,而后停下脚步,远远看着同常岁宁抱在一起的徒弟。
但这旁观的过程,于孙大夫而言也十分煎熬,他站在那里,四周却连一棵能与他作伴的树都没有,这好似一丝不挂地由人观看评价的感觉,令他手足无措。
他觉得有无数双视线在朝自己看来,而他惧于与人对视,眼神便频频闪躲——
而他越是形容闪躲,戒备心远重于常人的荠菜等人便越是留意他。
而孙大夫越是被人留意,便越发心跳加速,无所适从,乃至额角有汗水滴落,却又不好意思抬手擦拭,只能任由汗水顺着脸颊流淌。
荠菜越看越不对,试探着上前问了一句:“阁下可是哪里不适?”
孙大夫绷紧了身体,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在下……有东西落在了车内……”
便连忙钻回马车里续命去了。
此刻见乔玉绵找人,荠菜便上前告知人回马车里去取东西去了,并试着道:“大人,那位大夫他似乎……”
荠菜一面觉得孙大夫太过鬼祟,像是一个心虚的卧底细作,但一面又忍不住想——哪家正常的细作会表露出如此明显的心虚?
“这位大夫行孙,是我的一位旧识。”常岁宁看向马车方向,会意地解释道:“孙大夫只是不惯与生人相处,不必去打搅他。”
毕竟前世她邀孙大夫入军中时,孙大夫已提前同她言明,他在人多的场合中便会混身不适,倘若情形严重只怕会患上疯病来着……
说来她倒很好奇,绵绵阿姊是如何说服孙大夫来此的。
常岁宁想着,便问了乔玉绵一句。
“我动身之前,托师父帮我隐瞒家中……师父权衡之下,便决定与我一同出门了。”说到这里,乔玉绵的神情有些愧疚和赧然。
这件事说来很是无心插柳。
常岁宁了然点头之后,不禁问乔玉绵:“如今家中可知阿姊来此?”
乔玉绵摇头:“或已知晓,或尚不知……”
常岁宁便提议让乔玉绵写一封信回京报平安,以免家中担心。
虽然转念一想,若乔祭酒夫妻和乔玉柏知晓乔玉绵来了岳州这瘟疫之所,只会在原本的担心基础上雪上加霜……但报个平安还是很有必要的。
乔玉绵点头应下此事,想着在信中如何说才能更好地安抚家人。
这时,人群间的恐慌大致得到了安抚纾解,那名左姓老人,在几名年轻人和那名小童的搀扶陪同下,来到离常岁宁尚有十步开外处,冲着常岁宁含泪跪了下去。
“常节使今日大恩大德……岳州百姓没齿难忘!”老人声音很高,带着感激的颤意,将头叩了下去。
紧跟着,老人身后的百姓们也纷纷跪下,感激声,哭声,混作一团。
其中跪在最前面的,也有衣衫残破,但依旧存有文人气质的年轻人,此刻亦是毫无形象地泣声道:“草民等人患疫在身,并非淮南道子民……何德何能,却得常节使如此庇护……”
“淮南道与岳州虽隔汉水,但我等皆为大盛子民,既同根同源,便也当同心同德——”常岁宁看着众人,道:”诸位亦不必跪我谢我,今时淮南道此举并非施恩相助,而是理当如此。诸位已饱受不公折磨,实不必再向我等言谢。”
这种谢意,对手掌权势者而言,本该是一种沉重的折煞。
那年轻的文人闻得此言,却将头贴伏在地,愈发泣不成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