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它的下半身悬空下坠之际,紧随而至的年轻战马飞踏而来,一瞬间以身下老马将坠的躯体为桥,成功奔跃而上!
归期骤然落地,蹄下不支打滑,嘶鸣着摔滑而出,将背上的李岁宁也甩了出去。
同一刻,榴火的嘶鸣声伴随着积雪和山石碎块,一同往崖下坠去,回荡着,直至消失。
相传羚羊一族需要翻越山崖峭壁之时,老去的羚羊会以身躯性命为桥,助年幼的羚羊飞渡,这是生存本能,亦见舐犊之情。
而在这二者之外,从江都到太原,再从太原来到北狄的榴火,始终都在践行着它的忠诚与勇毅。
它的身躯老去,忠心却从未消减。
于烛火将熄之年固执地奔袭万里,它等得似乎便是此刻。
那些北狄军很快赶到,他们无不急急勒马,而他们身下的马匹无一敢试图跨越这断崖。
看着对面的马蹄滑摔之痕,那些北狄人震惊之余,甚至有人流露出一瞬的叹服之色。
为首之人抬起手,让身侧的部将收起了长弓。
那一人一马似乎是摔落于对面雪中下坡之处,又有山石阻挡,视线根本看不到具体位置,再多的箭矢也是白费。
想到今晨在帐中听到的那个消息以及方才所见阿史那提烈之死,那名部将下令后撤,先择路绕行再说。
而即便是最近的一条路绕至对面山中,至少需要大半日的时间,甚至更久。
摔落雪中的李岁宁尝试起身,又再次倒下。
归期步伐艰难地走到李岁宁身边,悲鸣着摔卧在她身侧。
李岁宁翻转身形,仰躺于雪中,屈指于苍白染血的唇边,吹出一声哨音。
没有回应,她便又持续吹出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直到没了气力。
大片雪花砸在女子眉眼间,压着雪花的苍白眼睫一颤,一颗圆圆的泪珠自眼角滚落而出,划过眉尾,黏上雪片,瞬间便将其融化。
待再积攒了些力气,李岁宁便再次吹响哨声,一遍遍重复着,不肯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鹰啸入耳。
李岁宁正待再次吹哨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拔出靴间短刀,插入雪中,撑着坐直起身,看向前侧方。
御风飞到李岁宁面前,鸣叫着盘旋了数圈之后,又忽而飞去,在不远处打转。
直到它的后方出现了一抹棕红。
凛冽风雪中,年迈的马匹步伐缓慢吃力地蹚着厚厚的积雪走来。
李岁宁怔怔而望,直到一身皆是刮伤的老马走到她眼前,嘶鸣一声,折腿无力地跪倒下来。
李岁宁猛然紧紧抱住它的头,以额相贴,闭眼泪如雨下,像个失而复得的孩子,近乎感激地喊它的名字:“……榴火!”
御风盘旋了一阵后,落在归期身上,正累得大喘气的归期四脚朝天将它甩下,御风沾了一身雪,大力地扑棱着翅膀,扑棱干净后,收膀于身侧,几分神气。
御风对此一带的地形最为熟悉,榴火坠落的崖底是一条急流,水流由上至下十分湍急,结冰不厚,冰面上方被积雪覆盖真容,乍然看不出端倪。
榴火坠入水中,被冲入下游,御风一路追去,将它带回。
榴火身上破开了许多口子,有被山石剐蹭,有被冰块划伤,但它下坠之际屈藏起了四肢,因此未曾重伤腿部。
马腿是战马最重要的部位,马腿断则必死,即便存了必死之心的榴火在最后关头,也未曾放弃过求生,这一点和它的主人一样。
体力不支的李岁宁重新躺了下去,榴火和归期一左一右紧挨着她,为她挡风取暖。
李岁宁时而闭眼,时而静望大雪纷扬的天穹。
此番九死一生,但她无悔自己的决定,再有百次,还会是同样的选择。
半人半鬼逆天而归,行于这世间,走在哪里皆是冒险,一道命劫悬于头顶,不知哪日便会突然不讲道理地降临,让她的一切努力崩塌……与其被这劫数打一个措手不及,倒不如引劫入笼,将其困于可控可知之境,主动迎杀至少占据先机,此时想来,这一缕先机或许便是她唯一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