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灏自端午前,便离开了无二院,和一众农学馆中的学子前去准备夏收之事。
此番夏收,收得乃是宿麦。所谓宿麦,即冬小麦。
小麦自前朝传入关内,逐渐成为北方部分地区的主要农作物之一,但在南方却少有被大面积种植。
因小麦的产量高于粟黍,大盛前面几位皇帝,为了鼓励推进小麦种植,曾有诸多举措,但因南北差异使然,效果并不理想。
南边的许多士人,受“麦饭豆羹皆野人农夫之食耳”的影响,认为小麦乃粗糙之食。
而前面那些推进小麦种植的官员也大多欠缺经验,在种植之法与水利之上偶有纰漏,常有产量不如人意的现象出现,偶尔再遇到天灾,更惹来农户们无数怨言。加之江都相对潮湿,很多人不通晾晒储存之法,常出现小麦赤霉之事,便又滋生出“麦毒”传言,因此农者愈发不愿尝试种植小麦。对他们来说,依旧种植惯有之物无疑更为稳妥。
因此类种种原因使然,小麦在江都一带的种植推进也并不顺利。
此番常岁宁得以拿出江都三中之一的农田来种植小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因占了时局之“便利”——
徐正业之乱后,江都过半农田无人问津,去年秋收之后,江都收留的大量流民已安置妥当,每户都分到了田地的使用权。这些流民初来乍到,相对原本的江都百姓,对田地的掌握归属感尚没有那么强烈,又因尚未被真正允许落户,对江都的政令便多是无条件服从。
听闻要种植宿麦,他们也曾想过颗粒无收的可能,但江都府衙事先给了他们一记定心丸——他们入江都后,最先面临的便是温饱问题,因彼时正逢江都重建,他们大多数人得到了做工的机会,但起初依旧很难维持一家上下的口粮用度。那时,江都施行了一条政令,允许他们从江都官仓中按家中人头来赊借粮食,只需来年收成时按量返还,不增收任何利息。
这从根源上解决了他们最在意的饱腹问题。
去年种植宿麦之前,江都府衙也向他们保证,若来年收成不佳,不会催他们还粮,也必会保障他们最基本的用粮。
如此之下,众人才得以安心。
种植宿麦,是常岁宁和江都官员,以及一众农学者们反复商榷后的决定,江都司田处为此更是筹备良多,而非盲目施行。
那些流民,有很多是从更南边逃难而来,基本没有种植宿麦的经验。但有一点好,他们愿意听从安排,并勤勤恳恳地对待自己分到的每一寸田地。
去岁年终时,江都接连下了几场雪,眼见大雪覆盖了麦苗,有不少农者扑到田间痛哭,认为麦苗必将就此冻死田中。
得了官府再三解释劝慰,他们只勉强信服。一直等到积雪消融,眼见麦苗趁着春日东风茁壮生长,农者们才真正心安。
天公作美,这是个风调雨顺的丰年。
夏日至,麦穗渐黄,农者们小心翼翼地摘下一头穗子,用粗糙的掌心搓了搓,再揉一揉,而后用力一吹,见得掌心中饱满的麦粒,不禁喜红了眼眶。
收成之后,他们还清了去年赊借的粮,交了税,家家户户依旧余粮颇丰,足以支撑家中大半年的吃用。
这场夏收,解决了许多百姓的燃眉之急,也让江都的粮仓充实许多,司仓处的官员无不狠松了一口气,只觉终于熬出头了。
别看他们出借百姓粮食时显得很阔绰,实则他们比谁都虚。
当初江都粮仓被徐正业挥霍了大半,加上一场洪涝,常岁宁接手时,存粮已所剩无几。出借给百姓的粮食,大多是东拼西凑而来,或是以蒋海为首的富商们捐献,或是常岁宁令人以市价购入,回首看,真是一路咬牙硬撑过来的。
如今,这一众官员们,再回想起去年刺史大人的诸多决策,只觉其中有莫大魄力。
现下各处只见江都繁茂,人才济济,上下一心,但又有几人知晓,江都当初为了支撑这些决策,究竟下了多大决心,走了多少曲折艰难的路。安置这些流民,不过只是其中一角而已。
好在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场夏收后,紧接着便是秋收……如今他们且要选址扩建粮仓,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