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左右,晚餐做好了。我跟着主人走进餐厅。不客气地说,这里比一般公寓里的整个房子还要大,占地至少180平方米。一条浅色的长条形木桌摆在餐厅中间位置。左右各有五把木椅,加上两端的两把椅子,这张餐桌一次可容纳12人同时就餐。由于没有外人,同时也为了方便交流我和主人坐在临近的位置上。桌上中央放着银质的烛台,靠近我们这一侧摆着今晚的餐食:布丁、水果沙拉、炙烤鹅肝、奶油鳕鱼和土豆牛肉还有一盘散发着香味的不知名的菜。浅尝一口,浓郁的美味就在口腔中扩散开来。说实话,我之前从没想到过,一个地区的首富居然还有如此上等的厨艺。简单寒暄几句后,我主动开启了餐前的话题:
“这里就您一个人住吗?”
“之前有管家和仆人,但他们都不在了,最近几个月都只有我一个人住了。”
“都不在了?是离开了吗?他们去哪儿了?”
“确实是离开了。而且我敢说,无论他们身处何方肯定已经都不在了。”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离开这里?”
“是家族的诅咒。”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眸低垂,我甚至能看到从他的眼底里划过一丝不易被察觉到的悲伤与不甘。
“什么?”我一时间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你没听错,是家族的诅咒。”
老实说,如果这个词出现在几个世纪以前,我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但在20世纪听到这个词,而且是从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先生口中说出,我实在感到有些难以相信。而对方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开口缓缓说道:
“我知道您作为一个科学家肯定是不相信诅咒之类话术的。因为您相信科学、尊重科学。当然这没错。但这个世界是丰富多彩的,并不是只有科学。这好比我们将聚光灯打向了舞台上的一位舞女,使她显得光彩照人,于是台下的观众就以为这个舞台上只有这位舞女在表演,而忽视了其他隐藏在黑暗中的演员。这是可悲的。毋宁说,当我们一切都指望着靠科学来解释或解决的时候,这本身就成为了一种对科学的迷信。只不过在这个特殊的宗教里‘科学’取代了‘神’的地位。”
“可是科学崇拜的是理性和规则,说得更准确些是逻辑与事实。这与宗教和其他非科学的文化有根本的不同。”
“真正虔诚的人不会感觉自己相信了宗教,他们只会觉得自己相信了真理。你也是一样。你刚才提到了逻辑与事实。那么请问逻辑的正确性是如何保证的呢?事实的实在性又是如何保证的呢?如果我对逻辑学中某一个定理有异议那么你可以援引其他的定理或公理体系来进行论证。但当我对逻辑整体提出异议时,这种方法就不起作用了,否则就构成了循环论证。很明显的,事实也不能证明逻辑的正确性,因为逻辑是必然性而事实是实然性,即使有大量的重复我们也不能说实然性的叠加等于必然性,就像我们不能把太阳东升西落当作一个逻辑定理一样。没有任何逻辑体系是通过经验事实加以证明的。”
“可逻辑是建立在最可靠的、最不可动摇的根基之上的。即先验的不证自明的公理。就像一个东西不能既是A又是非A一样。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没有人能想象违背这条公理的情形。”
“当然、当然。”他一边点头一边说“这我当然不否认,而且我认为古往今来的所有人都不能否认。”
“这就是了,既然逻辑是建立在这些不可动摇的公理之上的,它又怎么可能是不可靠的呢?”
“但我要问你的是,你如何证明以下这个前提条件即‘人类想象不到的情况就是不存在的’?你所说的逻辑公理在人类想象力的界限里的确是不可颠覆的。但人类想象力的界限不等于存在的界限。甚至人类想象力所能触及的可能只是存在这个领域的很小一部分,不是吗?当理性成为权威,对理性的追随也会变成盲从;当科学变成绝对,对科学的信仰也将成为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