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龙王声音虚弱,就连气息都断断续续。
他受了重伤,已维持不住人形,身上的白色鳞片浮现出来,一枚枚鳞片间透出鲜血来。
当他醒来、开口。
这座龙宫中的龙将、妖魔有些眼神躲闪,有些眼里却带着讥嘲之色,望向这位年轻的白发龙王。
而那身着华衣,额头带着一枚白色珍珠的女子,却仍然坐在巨大的龙首旁边,低头剥着一枚枚荔枝。
白色剔透的荔枝肉被堆积在盘中,盘旋在龙宫虚空中的大龙将身上一阵云雾浮现,庞然的龙躯消失在那云雾里,取而代之的乃是眼中凶戮气息四溢,卷发披肩的男子。
他大马金刀坐在龙王宝座上,身躯往前一倾,随意拿起一枚被那女子剥好的荔枝,放入嘴中,目光还落在身旁的女子身上。
低头剥着荔枝,名为献珠的女子,原本平常的眼神变得越发冷漠。
“龙如果与泥尘中的虫蛇为伍,也就不配为真龙了,甚至终有一日会因此而死。
公子,献珠自小为奴,若非有你相救,我至今还被拘束在那暗无天日的水缸中。
我不愿意再为奴,更不愿意随你而死,公子……等你死去,我会为伱立起坟冢,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随着水流波动,献珠身上的华衣也在荡漾出波纹。
被锁在华表上的白发龙王听到献珠这番话,眼神中的生机都因此而消散了,身上仅有的力气也仿佛被抽空,瘫软下来,又被锁链拉扯住。
“离去十年……若非……若非你那一掌,我绝不信你会背弃我。”
白发龙王似乎彻底失去了生的希望,躯体也一动不动。
正在这时,龙工以外泥土中却忽然飞出一条负伤的蛟龙。
那条蛟龙飞入龙宫,龙血洒落。
王座上吃着荔枝的大龙将冷哼一声,望着远处的蛟龙。
那蛟龙匍匐在龙宫中,道出一阵阵龙语。
大龙将却并不理会,他随意摆了摆手,道:“现在的河中道里,不知有多少名门大派的弟子。
你技不如人,受了一剑也是应当,不过……你是我麾下蛟龙,总不能平白受这一剑,天下名门大派虽然不少,但能堕了我太冲海脸面的,却寥寥无几。
你且养一养伤势,过几日,我让结渊水将随你一同前往,去寻一寻他们。”
之前在陈山骨面前威风无比的蛟龙轻轻点了点龙首,又飞上一根龙宫华表,盘踞在华表上,眼中却还隐含着杀意。
那青衣持剑的女子,以及那两个无知的凡人小儿,都要落入他腹中才好。
“付云期……”
大龙将又将目光移到白发龙王身上:“堂堂真龙之属,却随了凡人的姓,将年岁不如你一半大小的凡夫俗子认为父母,就连这姓氏都透露着一股卑贱的味道。”
“不过……这总是小事,可你万不该延误太子之命,在龙蟠阵中做下手脚。
你以为你是大伏朝廷钦点的新任原夏河龙王,就可以漠视五方龙宫?”
大龙将眼中带着探询,脸上那神秘的符文刺青还隐隐闪光。
白发龙王付云期就好像并没有听到太子麾下大龙将的话语,悄无声息,仿佛已经死了。
“你看起来倒是像一个凡人。”
大龙将站起身来,背负身躯,一头黑色的长发游荡在流水中。
他来到付云期身前,低头看着这位原夏河龙王:“我听说你跟随你那卑贱的凡人父亲读书习字,甚至之前也曾参加科考。
身为真龙,不穿行于云雾,不与日月同辉,天生生了一副贱骨头。”
“可哪怕如此,你仍然是一条真龙。
大太子早已传下命来,他不会再来审问你,你耽误了龙蟠阵,按罪当死,龙天生高贵,依照龙属的习性,可以让你选一处落龙之地,成为你的死地。”
龙王宝座旁边的献珠剥荔枝的手略微停了停,又恢复如常。
大龙将则轻轻弹指。
那白发的付云期身躯从华表上坠落下来。
手腕、脚腕上却仍然带着泛着青光的特殊镣铐。
始终沉默不语、悄无声息的付云期听到大龙将的话,好像又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吃力的爬起来,带着两根镣铐转身,始终低着头看向前路,却并不去看这龙宫中的任何一道身影。
他蹒跚走出龙宫,行走在原夏河为一段河流中。
“父亲,若你还在世,不知会如何教我?”
付云期已经被抽取龙筋,浑身的力量也随之被抽空了,可他依然坚持走在河中,心中还想着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寒酸读书人,一生功名止步于秀才,考举人数次未中,最终成为了一个同样平平无奇的草堂先生。
只是……付云期曾经重伤,坠落于沙滩上,被草堂先生夫妇捡回家去,悉心照料数年。
那时的付云期一身修为尽数散去,肉身被锁甚至无法归于龙躯,浑浑噩噩,也记不起往事。
无子无女的草堂先生就告诉他,他是自己的儿子。
付云期还记得,那草堂先生看他时,眼中的慈爱几乎要溢出来,也教他读书写字。
“自混沌谱中,别开天地;华胥国里,早见春秋。”
草堂先生教付云期写下这般美妙的字句。
付云期也自此开始喜文章、好读书。
转眼便是三十载。
三十年时间对于区区凡人,经历了老、病、死。
那草堂先生最终死在了付云期身旁。
付云期去了太玄京,这条真龙也如他那平凡的凡人父亲一般,前去玄都赶考。
不曾考上功名,却入了大伏朝廷许多大人们眼中。
再后来,原夏河河水泛滥,加速了大灾,原本的原夏河龙王被斩首。
而付云期则被任命为新的原夏河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