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背着真武山主浮在白云深处,低头注视着下方的养鹿街。
真武山主眼中满是遗憾,摇了摇头。
白鹤振翅,终于不再留恋,朝着真武山方向飞去。
当白鹤飞出太玄京,又一朵白云飘来。
那云上却盘坐着一位躯体巍峨、眉目如星的男子,那男子手中绿玉杖苍翠鲜艳,仿佛绝世名玉。
正是楚狂人。
楚狂人盘坐在白云上,一只手肘落在腿上,另一只手手持绿玉杖,远远看着真武山主。
真武山主看到楚狂人。
楚狂人身前的白云,被他揉搓起来,竟然化作负雪的苍山,又化作半轮明月,一枕清风。
很明显,楚狂人在这里等候真武山主,在真武山主不曾到来时,他在这云上睡了一觉。
以清风为枕,以明月为伴,负雪的苍山化作了他的被子。
这……是独属于楚狂人的修行。
于是白鹤振翅之间,飞入那白云。
苍山、明月、清风俱都被白鹤的翅膀拍散了。
楚狂人悬空坐在天上,并不生气:“山主这就要走了?”
真武山主向楚狂人行礼,道:“下山已经两月有余,如果再不回去,真武山下那些妖魔就要作祟人间了。”
“放弃了?”楚狂人咧嘴一笑,侧头道:“你来了太玄京,看了陆景这般长时间,明明极为中意,却只因一卦就打消了收他为徒的主意?”
真武山主苦笑一声:“这样岂不是更好?陆景是书楼弟子,我如果收他为徒,四层楼那些先生也许会埋怨贫道。”
楚狂人摇头:“白观棋并没有打算收陆景为徒,陆景神通天赋称一句绝世其实也无妨。
如果真武山能够得此佳徒,真武大帝在这天上人间也会多出一位真正的行走。
山主,你就不心动?”
真武山主沉默下来,直至落日藏于千山,换来一线西风,他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
这血迹是他卜卦所得。
是这位是真武山主自己的血。
“陆景的天赋确实令我心动,天下如同陆景这样的绝世天骄,其实一个指头就能数过来。”
楚狂人接过真武山主的话:“可是,如陆景这样没有师承的绝世天骄,却只有这么一位。”
真武山主满面愁容,但眼中却已经没有了挣扎。
“话虽如此,可我卜卦所得,陆景入了那棋局,如果他承我真武山,成了真武大帝天下行走,有朝一日要是沦为斩仙的利刃,我真武山下那些妖魔只怕要脱困了。”
真武山主长长吐出一口气:“我还能活上一段时日,还能压一压,真武大帝自有权柄,也许会有另外一位有资格成为山主的人物。”
楚狂人眉头微挑,道:“崇天帝与大伏首辅谋划斩仙,起始于鹿潭坠落之后,灵潮被窃夺,所以斩仙的棋子并非陆景一个。
真武山主,陆景虽然天资绝盛,但他年岁终究太小,也许无法在灵潮到来时拥有斩天阙仙的能力。
你不赌一赌?”
楚国人笑眯眯说着,循循善诱。
真武山主摇摇头:“贫道赌不起。”
楚狂人不笑了,摇头骂道:“胆小如鼠,能成什么气候?”
真武山主是出家人,看似性格平和,听到楚狂人骂他,却也横眉冷目,反嘲道:“伱乃是天下神通魁首,天下神通你一眼既明,你又执掌一道天地权柄,元气听你号令。
你如果惜才,何不收那天才为徒?
由你教导,也许他不至于沦为斩仙的棋子,不至于成为一柄只用于斩仙的利刃!”
楚狂人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敢?”
真武山主捋了捋袖子,吹胡子瞪眼:“你若是敢,你去收了便是,又何至于拦我?
我是不敢,可我是因为真武山下的妖魔不敢,若我身上也无枷锁,只是守着真武大帝的道统,楚狂人……道士也有脾气,天下并非只有你是狂人。”
楚狂人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长衫,似乎在拍去沾染的白云。
他侧头看向重安三州,道:“我一生猖狂,天下豪杰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取下我颈上人头,当做豪饮美酒的杯盏。
而我还要赴约,我不认为我会败,可也许会死在重安三州。
我不怕崇天帝,不怕他们那斩仙棋局,可黄鹤楼一事让我知晓……一旦你并非孤身一人,就总要为与你同行的人考虑。”
“如果我收他为徒,自己却死在重安三州,他的道路上原本的坎坷,也许会变为跌落必死的深渊,反倒是害了他。”
楚狂人说到这里,轻轻挥了挥手中的绿玉杖,道:“老道士,等我赴了那约,等我安然归来,我必会收陆景为徒。
不为别的,只为观棋先生。”
“那时,他就算已有其他师傅,我也将他抢到膝下。”
真武山主摸着眼前白鹤的脑袋,不以为然道:“你能在重安王手下活命?”
“而且,崇天帝有意磨练陆景,陆景能否活到那时都是两说。”
楚狂人随意一挥手中绿玉杖。
一阵狂风袭来,卷动那只白鹤连同真武山主。
仅仅一瞬间,白鹤与真武山主已经不见踪影。
“这老道士真是碎嘴。”楚狂人暗骂一声,远处的白云聚拢而来,托住他的躯体。
白云流过,朝着太玄京而去,直至南国公府上空。
南国公府,陆景和南风眠中坐而对饮。
陆景睁着清亮的眼睛,不同于寻常的少年老成,此时他脸上满是向往,认真听着南风眠说话。
南风眠则是在讲他游历途中遇到的奇人奇事,偶尔讲起一些悲惨的事,二人总会沉默一番,饮上一杯酒。
“好好练,不要偷懒。”
南风眠不时还会转过头去,呵斥正在咬牙练刀的南雪虎一声,这景象其乐融融。
远处,南禾雨若隐若现的元神总是注视着此处。
她总是不解性情看似洒脱,实际上却从不与人深交,心中似乎立着一座高山的自家六叔,为何这般喜欢陆景。
而白云上的楚狂人看着少年陆景,青年南风眠,眼里似有追忆之色。
他想起那时与他一同游历黄鹤楼、鹦鹉洲,乃至整座天下的书生,想起书生背囊中用以充饥的葱花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