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诸多星辰显现,星辰上有风吹来,吹散了厚重的云雾。
原本黑暗笼罩的夜晚,反而有月色透出,紧接着一轮明月在天上云雾中若隐若现。
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
天上的孤云稀月,令许多人都觉得今日的夜晚萧瑟而又孤寂。
盛姿从十里长宁街走来,最终也不曾见到陆景。
舞龙街上的那棵槐树在这冬日中,越发显得寂寥。
甚至站在舞龙街口,远望着悠长的街道,还在怔然出神。
南禾雨和持星将军站在那巨大槐树的枝干上,望着盛姿的背影。
此时的盛姿发着呆,有些不知所措。
叶舍鱼望着盛姿,脸上的白星面具上,星星点点的光彩还在不断转动。
“不惜深夜赶来,又孤寂而萧瑟的站在这舞龙街口,你看……你南家小姐不曾珍惜的人物,总也有人迫切的惦念着。”
叶舍鱼语气有些可惜:“只是……陆景先生这一遭给他人抓住了把柄,原本他虽然是一介白身,却颇有声望,又是十三皇子少师,论及地位倒也有些。
只是现在……两条天龙之争,他已经与李家有了血海深仇,七皇子也绝不容许有这样的天骄,站在他的对立面。”
南禾雨腰间千秀水此时此刻显得越发平静,就连微风吹过剑鞘,都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她也远远看着有些慌乱的盛姿,耳中还回荡着叶舍鱼的话。
良久之后,她却微微摇头:“当时我心有执念,不愿意被拘束在玄都中,也不愿意身上带着家族的枷锁。
时至如今,不曾与陆景先生成婚一事,我仍然不后悔,我剑心之所以有愧,是因为我作出决定之后,又优柔寡断,不曾担起这桩事中应该担负的责任。”
“而陆景先生所修行的剑意惶惶如大日之光,烈烈如扶光之焰,我站在他的角度却并不觉得他是冲动出剑……如果他不出剑杀人,我反而会觉得诧异。”
南禾雨想到这里,不由低下头来,想起冰峰上陆景刻下的四行文字,想起那四行文字中所夹杂着的锋锐剑气。
剑气冲天,其中夹杂着希望,又夹杂着一往无前的锐气。
他人看不懂,南禾雨那颗羽化剑心,却能清楚的感知到。
“不论冲动与否,陆景先生面临的劫难,终究十分沉重……而他如今去了皇宫,玄都李家想要以律法杀他,等到天亮之后,京尹府开案,就会上呈太玄宫,让京尹府赤狮进宫拿人。”
“如今,李雨师带人前去围杀陆景先生这件事,反而并无多少证据了。
反倒是陆景持剑走入舞龙街,剑斩李雨师的事,被舞龙街上不知多少将军,不知多少下人看见。
七皇子与玄都李家,必然要解决这件事情,置陆景先生于死地!”
叶舍鱼说到此处,语气中的可惜越发明显了:“我在玄都许多岁月,以我的年岁,尚且不曾看到过如同陆景先生这般出彩的少年。
他身上自有清正之气,容貌、天质自不必多言,又有可称天才的天赋,只是可惜……这样的人物,却终究躲不过权力的倾轧。”
南禾雨默不作声,又远远看到原本呆呆站在舞龙街口的盛姿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离去,步伐匆匆。
她想了许久,又转身看向太玄宫:“陆景先生前往太玄宫,也许并非仅仅只是想要短暂避一避灾祸。”
“明日便是……殿前试,卯时初,参加元神、武道两试的修士,便会入朝面圣,可京尹府开案、上呈太玄宫,等待太玄宫内务府批阅,总需要一些时间。
陆景先生……也许是想要以殿前试破局。”
持星将军先是微微颔首,旋即又微微摇头,她认认真真看向南禾雨,询问道:“便是得了优胜又如何?虽说得了殿前试优胜,便可向圣君提请,可他终究犯下大案,想要让圣君在朝堂上赦免他的罪过,并不容易。
你我皆知大伏律法如何,可既然此事已经摆到了台面上,终究要给玄都李家一个说法。”
“而且……陆景先生天资不凡,可他却身受重伤,元神大亏之相尚且不曾被弥补。
他自身剑意自然玄妙,可就算剑气玄妙,能够引动唤雨剑,可以他如今的元神,想要掌控三品的宝剑,只怕极难。”
南禾雨侧头看着太玄宫,看了许久,忽然转过头来,望着持星将军道:“其实,陆景先生刻在冰峰上的四句文字与我而言有着不小的裨益,在那之后他也曾出言指点我。
如果他与我相争……”
南禾雨话语至此。
叶舍鱼瞬间明白过来:“伱想要让出唤雨剑?”
南禾雨微微思索,旋即摇头道:“陆景先生的元神自有玄奇,他明明元神大亏,元神上布满裂痕,却仍然能够突破境界。
也许以他自身元神,也能承载三品宝物。”
东宫。
朱雀仍然一身青红二色的长袍,站在殿宇中。
太子禹涿仙正低头写字。
仔细看去,他写的却是陆景曾经写给他的“学道须猛烈”五字。
朱雀望着自己身躯前方一丈之地,不曾抬头直视太子,道:“陆景先生底蕴厚重,我在他身旁清晰看到他捏碎一枚宝石异宝,引天上天官星降神而来,杀出一条血路,又前往舞龙街,杀了李雨师。
只是……陆景先生成于自身的气性,却也同样败于自身气性。
他剑道以及胸中正气,俱都来源于他一身猛烈气性,也正因如此,舞龙街上他也被自身的气性裹挟,不得不剑斩李雨师。”
朱雀说说自己的理解,语气中还夹杂着清晰的感叹,眼眸中颇有敬佩。
太子和陆景饮茶时,朱雀曾经在太子身旁斟茶,当时的朱雀还不明白太子为何要对陆景那般客气。
可今夜之后,朱雀心中才明白……
陆景能够修出那道扶光剑气,并不是因为运气,也不是因为传承,靠的是自身那一口真材实料的中正、勇猛气魄。
“这样的人物,若是不遭此难,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可越是如此……七皇子、玄都李家、褚国公府则越是容不下他。”
不知不觉间,朱雀在太子面前,竟发出这样的感叹。
太子临摹陆景文字,又拿起纸张吹干上面的痕迹,仔细端详着自己写就的猛烈二字。
他一边看着,一边随口道:“无论天资如何,气性一物,总需要磨砺。
陆景之所以能修出这般中正勇猛的气性,与他在九湖陆府的遭遇脱不开关系,以彻头彻尾的白身斩去许白焰、独身走一遭舞龙街面对诸多将军威压镇压也让他的气性越发圆满。
此事虽然是大劫,若陆景能够不死,以他那一身剑气,虽然仅仅只是化真修为,寻常神火虚境,只怕遇到他的剑意,都要退避三舍。”
朱雀听到太子这般评价,眼中不由露出现惊异。
神火九重,每三重一个元神大关。
神火虚境,便是指神火一重至三重。
陆景虽然杀过大至比丘这等的神火一重,也就是虚境入门强者,可终究靠的是其他底蕴。
他只凭借自身修为,自然无法和神火虚境争锋。
毕竟……
修行一道,第五境和第六境之间,有着莫大鸿沟,并非轻易就能弥补。
元神第六境,九重神火之间也同样如此。
“只是可惜,陆景所遭遇的这桩劫难,确实有些困难。”
朱雀心中这般想着。
太子则是放下手中的纸张,脑海中突然闪过二字。
书楼……
又想起高坐在帝位上的圣君。
“陆景一旦凭自己越过这一劫难,在这太玄京中以他一身扶光剑气,即便是南禾雨、北阙龙王三太子,都不可与他相提并论。”
——
此时的陆景正在槐时宫中。
即便已是深夜,炎序皇子和璃芸女官并未休息。
炎序皇子就坐在陆景对面,那稚嫩的面孔上满是紧张和担忧。
这向来坚强成熟的年幼孩童,此时眼中满是泪水。
“先生,我现在就去竹中阙见七皇兄。”
炎序皇子道:“我也不知为何会闹成这般样子,可我与七皇子一母同胞,我去求他开恩,也许这件事情还有……”
“炎序皇子。”
陆景宽大衣袍遮住躯体,与炎序皇子一样,跪坐在软榻上,喝了一口璃芸女官斟来的茶水,望着炎序皇子道:“天龙之争,乃是大势之争,而我如今已经站在七皇子对立面,李雾凰不久之后便是七皇子正妃,少柱国李观龙是七皇子强有力的支撑。
所以当我与李雨师之间有了嫌恶的那一刻,七皇子就绝不可能因任何事与我交好,否则就代表着他会与玄都李家生出隔阂。”
“炎序皇子今日便是去求了,也无济于事……更何况……这太玄京中,并非只有七皇子有人格,我陆景同样也有人格……就好像我曾听到坊间传闻,许多人评价我与南国公府之间的纠葛,说是南国公应该按照礼数,招我为婿,不应让我入赘,以此保全我的尊严,让南国公府锦上添花,让退婚一事不至于让南国公府丢了那般大的脸面。”
“可是这桩事里,那些如此评价的人们,想到了南国公府的抉择,也想到了南国公府的脸面,觉得这样一来,便能解决我与南家的纠葛。
可他们却唯独不曾想过我的想法!
南国公府说让我入赘我就入赘,说要召我为婿,我就立刻同意,去南国公府当女婿?
他们想要召我为婿,总要问一问我的意见,所以依照那些人的想法,是觉得我不应当有我自己的想法,南国公府提出来我就要答应?”
陆景小声地讲述着,语气却十分平静,一字一句好像是在教授炎序皇子什么道理。
炎序皇子低头细想了许久,这才点头道:“南老国公大约也是想到这些,如果想要让先生做他们的女婿,就要问过先生的意见。
可陆景先生却有可能不答应,正因有了这样的顾虑,南停归才会手持婚帖,想要先将先生迎入府中再说。”
“先生此时与我说这些……想来也因为你心中自有不屈,在七皇子一事中,同样不愿妥协。”
陆景凝视着炎序皇子:“往后等你开府,御下迎贤之时,也要明白……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他日若你站在云端,不要觉得站在云端者就不会引起他人的怒意以及恨意,更不要觉得你身份贵重,天下人就要全然按你的意来。”
小小的炎序皇子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只是眼中更加烦忧起来。
“可是……先生,等天一亮,京尹府……”
陆景看着十分担忧的炎序皇子,笑道:“不必担忧,许多事等事到临头,才能够下定论。”
“明日,自有明日的恩泽。”
禹炎序十岁的面容上,清晰的闪过愧疚之色。
“先生,我在诸多皇子中最为势弱,您乃是我之少师,可今夜有人要围杀于你,我起不到丝毫助力。
如今你身陷险地,还不忘教我开府待人之道,我却只能……”
禹炎序说到这里,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站起身来,转身走入自己的寝宫中。
大约过去十几息时间,并不高大的禹炎序双手捧着一把长剑,徐徐从宫中走出。
“先生,以我的年岁,还无法轻易出槐时宫,明日先生无论做何打算,还请先生拿我这柄槐时剑前去!
槐时剑乃是大匠造为我打造,自有其珍贵之处,乃是一柄三品宝物。
可这把槐时剑自从入我手中,却从来不曾出鞘,倒是让这把宝剑蒙尘。
今日先生有难,炎序无以为助,唯有以这柄宝剑为赠,希望先生能够得脱厄难。”
禹炎序双手捧着宝剑,递到陆景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