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把对方架起来,用“请教”二字,显得谦逊,却又回避了任何实质性的承诺。
工部尚书秦皋笑眯眯地打圆场道:“哎呀......诸位大人真是忧国忧民,句句不离公务!今日乃是私宴,为苏大人接风,莫要如此严肃嘛!”
说着,他朝苏凌笑道:“苏大人,来来来,尝尝这道清蒸鲥鱼,乃是今早刚从江边快马送来的,最是鲜美不过!”
他试图缓和气氛,将话题拉回酒桌。
兵部尚书王燮也粗声附和道:“就是!查案办事,也不急在这一时!苏大人,喝酒!日后在京畿有何需要,尽管来找老夫!”
礼部尚书郭允之则捻须微笑,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并不多言。
孔鹤臣见一轮试探下来,苏凌滑不溜手,看似什么都答应了,却又什么都没明确,心中暗骂这小狐狸难缠。
他与丁士桢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改变策略,从拉拢入手。
孔鹤臣脸上重新堆起慈祥长者的笑容,亲自执壶为苏凌斟满酒,语重心长地道:“苏贤侄啊,老夫痴长几岁,托大说几句。这为官之道,尤其是像贤侄这般身负特殊使命的钦差,看似权重,实则如履薄冰,处处皆是险滩暗礁啊。”
他叹息一声,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京畿之地,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耳朵听到的,也未必是实情。一味猛冲猛打,固然能彰显决心,但也容易误伤无辜,甚至......引火烧身呐。”
丁士桢立刻接话,语气更加“真诚”。
“孔司空所言,皆是金玉良言,亦是老夫等人的切身之感。苏大人,你年轻,有锐气,这是好事。但有些事,并非非黑即白。”
丁士桢捻了捻须髯,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很多时候,平衡、稳妥,方是长久之道。只要大局稳定,一些细枝末节,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于公于私,大家都好办事,岂不美哉?”
他这话,已经近乎**裸地暗示和拉拢了,意思是让苏凌不要太认真,跟着他们一起和稀泥,大家共享富贵。
赵胥礼淡淡补充道:“萧丞相派贤侄来,想必也是为了京畿安稳。若因查案而激起大变,恐非丞相所愿,亦有负圣恩。”他抬出了丞相和皇帝,试图施加压力。
黄炳琨也瓮声瓮气地道:“不错!有些陈年旧账,翻出来对谁都没好处!不如向前看!”
面对这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组合拳,苏凌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深思”和“触动”。
他端起酒杯,轻轻摩挲着杯沿,仿佛真的在认真考虑几位“长辈”的“谆谆教诲”。
良久,苏凌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感激、困惑和一丝野心的复杂表情,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孔大人,丁尚书,赵尚书,黄尚书......诸位大人的金玉良言,真是......真是让晚辈茅塞顿开,又如醍醐灌顶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瞒诸位大人,晚辈离京之前,丞相确实再三叮嘱,要以稳定为重。晚辈也深知,京畿之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
苏凌话锋一转,又露出几分年轻人的“为难”和“野心”。
“只是丞相亦对晚辈寄予厚望,希望晚辈能......有所作为,能真正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问题,能替丞相......分忧解难。”
他这话说得极其巧妙,既认同了“稳定”的重要性,又强调了丞相希望他“有所作为”、“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问题”,则是暗示他手握“尚方宝剑”,不会完全妥协,最后落脚在“替丞相分忧解难”,更表明他的最终效忠对象是萧元彻,而非在座任何人。
这种模棱两可、若即若离的态度,反而让孔鹤臣等人更加捉摸不透。
这苏凌到底是想查还是不想查?是想大查还是小查?是只想应付差事,还是真想搞出大动静?他究竟是初出茅庐容易被忽悠的愣头青,还是扮猪吃老虎的深沉角色?
苏凌看着众人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心中暗笑,决定再添一把火,加一点迷雾。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神秘的、近乎天真的笑容,压低声音,伸出两根手指道:“当然了,诸位大人的盛情和对晚辈的提携之意,实在令苏凌感动,那苏某也就多说几句吧......丞相此次让苏某回京,更是请了圣旨,让我做什么京畿道黜置使,其实有两个重要的差事,交给晚辈去做......这第一嘛......”
苏凌故意地拉长了声音,果然看到在场的众人皆是神色一凛,不由自主地听得认真起来。
苏凌心中暗笑,继续忽悠道:“晚辈离京前,丞相私下给了晚辈一份......名单。”
“名单?”
孔鹤臣瞳孔微缩,丁士桢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了,赵胥礼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连黄炳琨都竖起了耳朵。
“是啊......”
苏凌一副“我说漏嘴了”的样子,随即又故作神秘地摆摆手,“不过......丞相嘱咐了,这份名单......仅供参考,让晚辈自行斟酌......主要是......关注一些近年来考评优异却晋升缓慢,或者......有些特殊背景、与某些陈年旧事可能有所牵连的官员......丞相说,或许能从他们身上,找到一些......不一样的突破口呢?”
他这番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抛出“名单”这个诱饵,让他们紧张;又说“仅供参考”、“自行斟酌”,让他们无法确定名单的具体内容和指向;最后点出“考评优异却晋升缓慢”、“特殊背景与陈年旧事牵连”,更是让他们心惊肉跳,疑神疑鬼,看谁都像丞相名单上的人!
这名单到底指向什么?会不会指向他们一直拼命掩饰,害怕暴露的四年前那场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