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武指了指旁边的休息区,示意于德才坐。
这会儿太阳透过树梢,正好照射在大厅休息区的沙发上。
于德才对着站在吧台里面看着这边的服务员示意了一下,跟着李学武坐了过去。
李学武背对着阳光坐在了沙发上,于德才则是侧着玻璃窗坐了,小心地看了李学武一眼。
服务员麻利地给这边端了一壶茶,两个杯子过来。
于德才摆手制止了服务员,自己动手给李学武和自己倒了茶。
李学武翘着腿,身子斜着靠坐在沙发上,看着有些“秃然”的于德才,问道:“你多大年龄了?”
于德才端着茶壶的手抖了抖,随后将茶壶放在托盘里,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了李学武面前的茶几上。
“我是31年生人,今年36”
李学武摆摆手,拒绝了于德才的点烟,手搭在腿上,示意于德才坐。
“是哪儿的人?”
于德才屁股坐了一半的沙发,看着李学武随意的样子,有些摸不准李学武为什么这么问。
但现在炼钢厂没有谁敢拒绝回答李学武这些总厂来人问的问题。
“就是钢城本地的,我爸原来就是钢厂的工人,我也有幸念了书,一直念到了初中毕业”
“唔”
李学武点点头,看着茶几上冒着白气的茶杯不经意间地说道:“付海波他们家也是钢城本地的吧?”。
“额……”
于德才的脸色一僵,看着李学武,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
“我…我跟付海波不是一个地方的,我也是在他调回来以后才知道他是钢城的”
“嗯嗯”
李学武点着头说道:“我随便说说的,别紧张”。
“是,是,不紧张”
于德才干笑了一声,随后解释道:“咱们厂好些人都是钢城本地的,因为父辈多是钢厂老人,解放前就在钢厂了,所以工人子弟多”。
“我理解,老子英雄儿好汉嘛”
李学武笑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从窗外牵着狗过去的护卫队员。
“不是啥好汉,只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我们没啥能跟,只能接父辈的班儿”
于德才端起面前的茶杯润了润自己干的要死的嗓子,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李学武这边。
李学武打量着招待所,随意地说道:“这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
于德才不知道李学武想说什么,便没有接话儿,而是认真地听着。
李学武指了指大厅的风格,问道:“这儿先前是干什么的?”
于德才跟不上李学武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话方式,明显地愣了一下。
随即看了一眼大厅,这才回道:“啊,这是,这是以前炼钢厂老板的办公室”。
说着话还用手比划着介绍道:“整栋三层楼都是他的,上面有事务秘书、财务秘书、总务秘书等办公的场所”。
“接收后就改成了招待所,北方的专家们还住过一年多”
李学武看着棚顶的花纹,问道:“炼钢厂是哪年划给轧钢厂的?”
“60年,原因您知道嘛”
于德才见李学武看着棚顶不说话,知道自己这是又犯错误了。
领导问话的时候不能用反问句,甭管知不知道,问你你就说。
“红星轧钢厂接了特种材料制造和实验的任务后,需要特种材料的研究,工业便将我们这座产能低的炼钢厂划给轧钢厂直接管辖了”
“嗯嗯,我知道一些”
李学武点点头,说道:“我看资料,这边好像以前也是做研究的厂子”。
“是”
见李学武提起业务,于德才介绍道:“这边以前是研究和生产机械的厂子,钢材都是自己炼制,实验成功后会交给其他厂子大量生产”。
李学武打量了一眼身后的玻璃外,远处耸立的高塔,说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主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要求,现在企业的管理对我们这一代人提出了更高、更复杂的要求”。
转过头,看着于德才说道:“我们如果不想掉队,就得与时俱进,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探索,当然了,在探索过程中犯错误是再所难免的”。
于德才点点头,手扶着膝盖,听着李学武继续讲。
李学武轻轻地晃了晃搭在腿上的手,继续说道:“我们允许在探索道路上犯的错误,却是无法原谅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人,尤其是背弃了理想和最初信念的人”。
于德才刚刚干了的额头又湿润了起来,明显感觉到了对面李学武给他带来的压力。
李学武没有管于德才,而是严肃地说道:“从炼钢厂塌方式的问题就能看出企业管理的结症所在,那就是人才的流动不足”。
于德才看了看已经被自己喝干了的茶杯,咽了一下干疼的嗓子,但见李学武在讲话,也不敢去拿茶壶。
李学武撂下腿,俯身端起了茶壶,给有些惊慌的于德才倒了一杯茶。
等将茶壶放下后,对于德才说道:“肖长青就是一个例子,他走到这一步,这是组织的错误,也是其本人的错误”。
“不不不”
于德才惊讶地看了李学武一眼,没想到李学武竟然能说出组织错了的这句话。
但还是赶紧摆摆手说道:“是我们做错……”。
“呵呵”
李学武轻笑了一声,随后晃了晃腿,问道:“承认错误很难吗?会掉脑袋吗?”
“呵呵…呵呵…”
李学武没有理会于德才的干笑,而是说道:“总厂以后会更注重人才和干部的交流和流动,不会再让属地干部长时间任职领导岗位的了”。
笑着看了脸色尴尬的于德才一眼,随后说道:“错了就是错了,组织敢于承认错误,也勇于改正错误”。
“当然了,也会原谅勇于承认错误和改正错误的个人,给这样知错能改的同志继续服务人民和实现自我的机会”
“李……”
李学武摆摆手,制止了于德才的话,笑着说道:“当然了,有错要罚,有功要记,你的功劳组织上都知道”。
说话间已经站起身,笑着对紧忙跟着站起来的于德才说道:“再坐一会儿吧,喝点儿热茶,等落了汗再走,就这样”。
说着话,李学武对着于德才点了点头便往楼梯走去。
于德才站在茶几旁,身子微微句偻着,看着李学武消失在了楼梯口,又在吧台服务员惊讶的目光中一下子跌坐在了沙发上。
于德才弯着腰,双手捂着脸伏在膝盖上,久久不能起身。
这个状态持续了许有半个多小时,就连被炼钢厂纪监干部请过来的杨明肃副厂长进来都没看见。
服务员看着以往从未失态的于秘书没有搭理杨副厂长,而杨副厂长也没有在意,脸色有些异样地跟着纪监干部往楼上走。
但杨副厂长上楼前往休息区沙发上看了一眼还是被服务员看见了。
今天来这边的干部一个个进来的时候是沉默寡言,走出去的时候也是脸色各异。
服务员倒是看了个稀罕,厂领导们什么时候学会了变脸。
“舒~”
服务员正想着这些奇怪的事儿,就见刚才句偻着的于秘书勐地站起身,喝了茶几上的茶,白着脸再次上了楼。
李学武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头儿,跟守在门口的护卫队问了罗家平的状态,然后又跟正在谈话室门口守着的干部说了一句,便回了给自己分配的卧室。
这次不是李学武带头主办桉子,所以也没有那么拼命,人都被捏在手里了,无非是时间长短罢了。
而且李学武也不愿意跟那些老油子们谈话,不能玩游戏的谈话忒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