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勉强转头看去,只见在那张微微含笑的熟悉面孔上,一道同样清灰之色的影子悄然出现,但却并非人形,威严而陌生的体态活像某种洪荒时期曾经存在过的古兽,充满了莽苍之气!
那道影子稍纵即逝,手掌随即也移开了,那股温润如玉的灵力缓缓散去,御只觉得身体里的疲惫竟也散去了些许,仿佛刚刚沐浴过林间一水清泉!
似乎正是这道兽影的玄妙能力,此刻的他平静了许多!
虽然心里的空洞依然还是主色,“出离”与“暴虐”的躁动却变得非常稀疏,仿佛被那兽影吞掉一般!
这种奇妙的感觉竟让他想起在西娅姐姐实验室里观察过的极微小生物,在越是纯净的水中,却会越发难以滋长!
御恍然明白,那条不知名的兽影应当就是眼前之人的本命英灵!
而这位中年男子,却正是让整座人间都为之叹服的无双智者!
是在那次审判中处处维护着他!又将极为珍贵的法神传承赠予他的人!
是他未来的,也是此生唯一的师长!
乾鸣一先生!
空空洞洞的心中不由得泛出几许暖意,御也清楚,先生不远万里赶来山庄,自然是因为脚下这座前所未见的魔民工坊!然而先生却选择留在他的身边,为了他耗费心力!
就连刚刚匆忙赶来的秋儿小姐见状都无比恭谨地等在一旁,丝毫不敢打扰他们!
而先生的目光也始终都在他的身上,温和之中写满了关切!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自家侄女儿的到来,更没有任何不耐之意!
一道同样温和的声音响起,只听鸣一先生问道:
“御儿,好些了吧?”
亲切的称呼再度瓦解了许多拘谨,御却没来由地鼻梁微酸,身体却又被按住了,鸣一先生望着他,含笑说道:
“在我面前不用多礼,事情我都知道了,御儿,辛苦你了!”
在如此温润的目光下,御竟觉得任何一点难以启齿的心绪都已无所遁形,却又在这清泉之中淙淙流过,不见任何评判是非对错的湍流,更不见任何令他羞赧的慰藉!
竟是何等通透的智识与慧根,就连目光都能如此澄净!
可在御的心中,刚刚消隐下去的“出离”却忽然鼓荡起微细却冰冷的杂音,就像蓦然射出的根根冷箭!
“如此一位通天智者!身后又站着不止一位七星神坛!手下领导着如此精悍的暗部武装!却为何不能将那黑市连根铲除?!
“若非纳兰伊人复仇心切有意引诱我们前来,小可哪里会有使用手环的机会?!她们的失踪要过多久议会才能发现?!这座魔民工坊又将继续存在多久?!
“除恶务尽!便需严刑酷法!便要震慑至深!便要无所不用其极!哪怕将整座人间都砸成稀烂!
“先生如此智慧!难道会不懂这些?!
“律法之道,难道只是说说而已?!”
御根本压制不住这些念头!
因为“出离”也是他!他们都是同一条灵魂!
“暴虐”没有发声,但是那些熔沸至极的浆沫却似随时都将卷土重来!它们不需要任何理由!它们只想毁灭!只想杀戮!
这些冰冷的念头就如诞生之后的任何时候那样!丝毫没有怜悯他这个主人的意思!
空空荡荡的心房丝毫无法抵挡!瞬间沸反盈天!
御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样表情!但这般无礼的冷漠一定也已透体而出!将所有的善意拒之门外!
然而面前这道目光却依旧温煦,不见任何波动!
在这道目光中,御的一切所想似乎都被洞彻清晰!而先生的嘴角却在微微扬起,竟似露出欣赏之色!
只听先生问道:
“御儿,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对吧?
“整座人间界域也不该是这样的,对不对?”
御点点头,只听先生又道:
“御儿,我是你的师长!如一兄长便是你的师伯!虽然因为某些事情,你那位师伯并不喜欢你,但在英灵祭典上,他的那番话你应当也听过了,对吧?
“所以你也知道,人间法典已经毁了!”
“可是……”
“可是法典毕竟只是外物!对吧?”
那只温暖宽厚的手掌在御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先生赞许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御儿,以你的年纪能明白这些,我真的很高兴!
“想那俗世凡务何等纷繁芜杂!又有无尽妖魔虎视眈眈!绝大多数普通民众根本没有能力超脱在外!只能随波沉浮!
“所以我们人间便需要规矩!
“皇朝时代,神坛强者与历任统治之人便是规矩!
“而在魔天入侵三千年来,如果说穹顶阵法是一只巨大的瓷瓶,那么人间法典与九则誓言便是唯一的那只瓶塞!便是最大的约束之物!
“但是法典毁了!
“毁了已经千年之久!
“看这人间何等歌舞升平!但是御儿,如今谁都无法真正看清她究竟变成了何等样子!
“你所见的这座‘魔民工坊’,也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夜色似乎更加暗了!有阵寒风忽然刮起,接踵而来的凉意竟然令他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