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气派啊。这不得让戏楼的老古板们羡慕死呢。”
这个女人穿的是鲜红的旗袍。炫丽的霓虹光在她的衣料上灵动地流淌,像不同气体燃烧的异色光焰。洁白的花纹亦像火在雀跃,亦像雪在翻腾。同样洁白的纤细的烟杆温润如白玉,在她的指间轻巧地转着。
“你不要火吗?”坐在旁侧的殷红笑着说,“可以借你唷。”
“那可使不得。当着你的面儿,他老不待见我了。”
“他演的。我不信你私下与他好好说话,他还要刁难你。都是面儿上的事,谁心里都跟明镜儿一样。我常觉得你们俩一唱一和的,该把戏子请下台来,教你们上去。”
“他人呢?”
“送客去了。”
殷红抬起手,将灰磕在二人之间小圆桌上的烟灰缸里。女人顺势伸手接过她剩下的烟,只吸了一下,又转过来打量半晌。
“抽不来。现在的新鲜玩意得的太快,真让人不适应。对我们这帮上了年纪的老东西来说,烟花似的一朵接着一朵,砰地炸开。于是整个天空都花里胡哨的。有些永远挂在天上,也不晓得哪些就不见了。哎,还是不抽的好,有的老东西怕是要被呛死。”
只是已经烧到烟屁股再掐灭,实在没什么善心大发的说服力。她的眼神儿向后一瞥,很快就转回来。最后一排的某人穿着高领方襟的旗袍,暗蓝色。这面料并不反光,像夜晚的天空,任何颜色都无法留下痕迹。此人放下捏着鼻子的手,不快地翘起腿来,但不说话。
年轻的舞女在台上卖力地跳着,观众的反馈却与她无关。她完全沉在属于自己的音乐之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从那瘦弱的身躯里,有别样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扩张。殷红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嘴上在回女人的话。
“如今的世道便是这样。过去人们创造时代,如今被时代的洪流裹起来,追不上怕要被卷走的。不过,也没有一变则恒变的东西……看吧,像是霏云轩里知名的把戏,洋人们仍相当喜爱。什么历史,什么审美,什么喜厌,都是一个大圈儿,止不住地转。”
“真是怪事,怎么感觉您活得赛我们无常鬼似的久。”
“由古汲今,我只是看的比旁人稍远些。凡俗血肉的我们,都只是一环中的一点。不过在过去,一定有不少像这样的一个点儿,能掀起血雨腥风。也许包括你们在内,谁也无法跳脱出去,但……潭中的水正是这样动起来,才保持鲜活的。”
“有啊,当然有。还不少呢。虽然相较于人类的总数而言,也只是沧海一粟。但也正是相对于人类的总数而言,这些水面上的气泡才显得有趣。您是想成为这样的人?”
殷红又笑起来,将支着脸的手换了一边。
“我是想要赚钱。赚自己人的钱远远不够,也没什么意思。霏云轩不少人觉得,我是在抢他们生意。殃及池鱼总是难免,可我确实是想拉他们一起赚钱。好在凉月君是有气度有远见的人,这才肯借人来。”
“您不觉得他们老板很不变通么?”
“玉衡卿固然保守,怕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我想,能将这些烫手玩意攥在手里的,向来有自己的本事。虽然仅从经营的角度讲……我是觉得他们还能谋得更大的发展,大约是有自己的难处吧。唉,就当是别人的家事了,我怎好插手?”
“说的冠冕堂皇,不还是在试探多少钱能把人请来。”
后排的人终于开口,语气冷冰冰的。女人放下烟杆,扭过身子将双臂趴在椅背上,挤出热情的笑。
“水无君终于发话啦。我当是我们太吵,影响您欣赏节目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她的语气很不悦,“你们就趁凉月君不在可劲说吧。我不觉得玉衡卿当真缺这仨瓜俩枣,只是不当有钱不赚的傻子罢了。”
“哎呀。天璇卿要带他们赚大钱,怎么不跟牌呢。”
“这么多年了,朽月君为何还这么喜欢明知故问?”
“这么多年了,你可算改口不叫我的名号了。过去多生疏啊,我真感动。”
这句话像是戳到什么令人在意的事,水无君微抿住嘴,皱着眉瞪她一眼。台下光线暗,但隐约能看见,一道微微隆起的、棕中带白的刀疤,从右边的眉梢至左边的下颌,横贯她的面庞。朽月君将长长的直发完全撩到背后,继续饶有兴趣地追问:
“你不去盯着天权卿没事么?我不记得九爷给你发过邀请函,怎么有这闲情逸致?到底从那边过来方便。若再远一点,这年头也没捷径让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