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等美丽的景象。
昏黄的天空并不单调,而是层层堆叠了有序的色彩,由浓到淡,由淡到浓。云是火色,云是金色,唯独不是苍茫的白。天空将地面一滩滩无序的水洼染得绯红,被切割开的土壤生出茂密的金色杂草。更远处有海市蜃楼般的幻影,似鸟居,似船舶,似亭台楼阁。光景变幻莫测,但都覆着一层朦胧的暖色。
舍子殊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似乎不算太久。她离开青莲镇的时候已是九月末,现在大约也十月初了。死生之地没有时间的概念,大型的六道灵脉会令时间发生扭曲。尤其在这葬头河畔,空间也是永恒凝滞的黄昏。她从未感到饥饿。原本就算长期不进食,妖怪也不会如人类般脆弱到不能行动的地步,但状态多少会受到影响。可子殊一直是这样精力充沛的,这与她在现世也不同。就仿佛她从一呼一吸之间收取力量,从脚下走过的每一寸土壤中汲取养分。她不觉得疲惫,也就一刻没有停歇。
她初次停下脚步,是因为有人拦在了她的面前。
「……我们许久未见了。」子殊说。
面前那人的白色帷幕有些脏了,还破了几处,看上去像是被火星烧灼过的痕迹。从一个破开的洞口,子殊看到一枚泛着暗紫色的瞳孔,这令她感到些许陌生。她腰边空荡荡的,那把紫金的环首刀呢?
「你不像你了。」
「你也不像你。」
「你为什么把心放在外面?」
「你要找的人不在那里。」
「……」
几句话下来,一个两个都答非所问。不过,至少子殊听出了她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这把刀,」她将刀横在眼前说,「告诉我那里有东西。」
「兴许,不是你找的东西。」忱星道,「脱离躯壳束缚的心脏,感知更加敏锐。她曾被安置在冥府,但是,不久前被什么人……带走了。即使我来到死生之地,也未曾感知到她的痕迹。也或许是体内残留的魂魄消散了。」
「死生之地是彼此独立的,我以为你清楚。而且这条路,不是通往冥府的路,我始终被指引在地狱边缘罢了。说不定,道路的尽头就是她所在的地方。这种感觉与先前不同,似乎不那么明显了。大概,因为她已经死去。」
「原来你知道她死了啊。」
「难道你不知道么?」舍子殊歪过头,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可能。
「死者应回归死亡。」
「我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子殊的语气有些困惑,「我听说了你的事。你不也是死而复苏之人吗?又有何立场来阻止我的行动。」
「我理解你。不论如何,我们曾一并行动过一段日子。即便算不上什么珍贵的回忆,至少,也让我们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只是你,我一直觉得可疑。最初,凭我的经验便感觉到,你不像个人类。我对你始终心怀戒备。奇怪的是,连你自己也不清楚这件事。虽然可疑,但至少降低了你的威胁。比起我见识过的妖魔鬼怪,你从不值得被我视为敌人。但若你一意孤行,我们便只能站在对立面了。」
忱星自然下垂的手张开了五指,顺着皮肤淌下了既能称为绚烂、又能称为无色的液体。还有几滴不规则的液体从袖口涌出,一并凝结成了一柄纤长的刺状物。它缓慢成型后,舍子殊才看到,那是一把形状怪异的剑。嗯……应该算是剑吧?
「你的心被烧化了……你知道的吧?没有它,你也是个死人罢了。」
「正因我知道。」忱星淡然道,「但我想你误会了什么。在这颗心脏被放入躯体前,我的生父穷尽一切办法,请各路高人将魂魄封印在体内。我的元神已经消散,灵魂并没有转世轮回。严格来说,也就是没死,所以更谈不上什
么死而复生。」
「你刚说你能察觉到的,是她的灵魂对吧?并非尸体。也就是说,你也根本不确定尸体在什么地方罢了,只知道在灵魂消散前被转移到别处。也是呢,那心脏是迦楼罗的心脏,而那灵魂曾是迦陵频伽的灵魂,他们自然有所感知。她的灵魂已经转生了么?」
忱星并不回答。
「……看来你知道她在哪儿。我得麻烦你告诉我。」
「我不会告诉你。」忱星道,「你妄想死者苏生。」
「你不也擅自觉得她该死,或者认为她并不想活过来吗?即便如此,也该让她回来,问个清楚才知道她心之所想吧?到那时,再令她回归死亡也不迟不是么?至少是她亲口说的。」
「我从未这么觉得。三言两语,你已令我「刮目相看」。随意支配别人的生死,即便我自认自己对人间七情六欲已无追求,也对你的任性无言以对。不敬畏生的价值,不尊重死的规则,如此轻浮,连人类的孩童也比你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