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困住他们多日的鬼蜮密林,从柳声寒的小屋到香积国的都城,路途中的山野可谓是转瞬即过。感觉上,他们并没有跋涉太久,视野里已经出现了城墙的轮廓。这代表人烟的痕迹令三个人都多少振奋起来,对他们而言,上一次身处繁华城邦已恍若隔世。虽说登陆不久便遭遇了一座村庄,近来也都在柳声寒的屋檐下度过。可无论怪物与人类混居的聚落,还是一个人所建立的庇护所,都不能像一国之都一样给予人文明的实感。这里经历了什么?
也许正是规模较小的缘故,这座国都没有故乡那样戒备森严,城门口的盘查也要松懈得多。他们本还担心,作为外来者进入都城是否困难,当值的人却只与柳声寒交谈了几句,便对一行人挥手放行。一旦踏入城门,熙攘人声便如温暖的浪涛漫过他们,带着陌生的口音,不减半分亲切莫名的市井烟火气。君傲颜惯了行军打仗,白涯也是个漂泊四方的主儿,更兼不动声色,昂扬的情绪不算明显。祈焕倒是明显精神起来,扯着脖子一路张望,直到皇宫门口才算消停。
“有劳禀报国君。”柳声寒向门口的侍卫轻轻说道,语调里有礼貌,但依然是冷冷的,“我们有教主香神画像一幅,欲要进奉,还请代为通传。”
殿宇森寒,皇威浩荡,这是初涉此地的三人曾经对于国都的刻板印象。在这里,国君似乎并不如故土的一位太师那样一面难求。然而,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在哪里都一样,自恃身份的往往不是真正的居庙堂之高者,反倒是次一层的人热衷于行狐假虎威之事,抓住任何的机会端起架子炫耀自己。
“真是不堪其扰。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得眼睛都要起茧。”带路的侍卫叫松川阳,他施恩般干巴巴地宣读了自己的名姓,紧跟着便口吐不屑。“谁都想与香神大人攀上关系,要只想靠陛下宅心仁厚,妄图陛下能引荐你们,我劝你们尽早打消了念头。香阴教教众万千,不缺什么阿猫阿狗小鱼小虾,你们最好能拿出点特别的东西,也算让我们这些人多个茶余饭后的乐子。”
诸如此类的话一路层出不穷,脚程虽短,也足以让几人都绷紧了神经,有忍耐的缘故,也是怕同伴忍耐不了的担忧。好在几人都识得大体,宫殿院落也没有那么大,不需多时,松川阳把他们送到主殿门口,四人赶紧抛下他进殿去。
连门口的守卫,与殿堂一路的其他护卫们也冷着脸,看着让人来气。经此一遭,三个初来者多少有些忌惮,生怕国君也是个傲慢之徒。柳声寒对他们报以安抚的微笑。
果然,甫一在大殿站定,王座之上的国君便主动开口,声气平和,少了严肃的压迫力,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宽厚。
“柳夫人有日不见,幸见别来无恙。朕与你由头回祭典相见起,至今有几回了?”
柳声寒平淡地行了一礼。
“恕在下愚钝,一时回想不起。”
“你若想好了,可随时回报与我。”
“承蒙美意。今日我来,却是为这几位友人作一个引荐。”
“朕有所耳闻。”
香积国国君转过目光。他那副中年人的面孔上带着独有的沧桑,而不至于苍老。在他们的故乡,不论男人女人们的头发几乎都很长。可在香积国,这位不到花甲的男人却是短发,胡子也密而短。那胡茬和头发一样,都带着几缕斑白,给他沉稳的语调里增加了一丝底蕴。
白涯一行人听见他这么一句,多少有些讶然。
“九天国滨海并非我香积国国土,你们由北方跨海而来,能一路抵达此地,想来历尽舟车劳顿。遑论在那海神辖地内,也经历了一番苦战。”
“你……”
“少安毋躁。”他又说,白涯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逗留了一阵,“此处在香神大人庇护之下,是我香积国的领土。你们与海神信众的恩怨纠葛,并不能左右香积国对你们的态度。本国如何对待你们,取决于你们如何对待本国。”
他停下了话头,无声地示意他们开口。不知什么时候,柳声寒微微退了些许,站在四人中靠后的位置,显然是要他们自己为自己说话。白涯和君傲颜都不是适合说软话的主,祈焕干咽了一下,捧着装有画卷的盒子迈出一步。
“唔,呃……嗯。我们远道而来,对香积国和对您都唯有诚意。不幸遭遇海难,财物尽失,万望以画卷薄礼,略表心意。”
他的手心有些出汗,好在木盒扣得不紧,盒盖顺从地打开,面朝着他。在淡淡的木香与墨香之中,他暗想,若见的是自国的天子大人,别说这盒儿不能冲着自己,刚进宫的那一瞬就被带走检查去了。如柳声寒所言,盒里果真有两幅卷轴,祈焕牢记她的叮嘱,取出靠外的画卷交给一旁宫人,看着对方把它呈给国君。
国君将它展开扫视了片刻,随即顺手搁在案上。祈焕眼尖,依稀瞥见上面的人形似乎缺了些许神圣感,反而与殿上那位“俗人”有几分相似。
“听闻你们进宫时禀报,欲赠之礼,似乎不是此画。”
不是此画?
不是香神像?
祈焕一个激灵,下意识瞄了一眼柳声寒。后者不动声色,并未有送错或他拿错画之类的情绪波动。祈焕反而在她嘴角捕捉到一丝笑意,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