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龙 第五十七章 千里行(11)(2/4)

而按照军中某些途径汇报,李定这厮明显耍了个花枪,当场答应,还当着使者的面下了军令,动员了部队,却速度奇慢,结果高道士那里得了一半的手后,中毒的高开行在亲卫的带领下居然逃了出来,复又发兵攻打高道士。

一对渤海高氏出身的本家,又是代郡本土义军的两个领袖,就这么放肆自相残杀一通,杀的血流成河,杀的妇孺难存,杀的刀枪卷刃,一直到黜龙军出现,才控制了局面。

此时,高道士已死,高开行还有半条命,被李定以罪魁祸首的名义就地斩杀,悬首示众。

这件事情没有争议,没有麻烦,没有人可以说什么。

因为从黜龙帮的角度来说,这俩人死的好,死的妙,一下子就把西北三郡弄干净了……李四郎手段了得。

实际上,原本留在井陉口有些观望态势的王臣廓在知道这一消息后,立即、毫不犹豫、极速的带着他的残部整个逃入到了晋地,去做他的大英忠臣去了。

一时间,西北三郡干净的不能再干净。

但是,仅仅是如此吗?

军事如此,政治如何?

跟高道士有生死之交,跟王臣廓以往也素来齐名的雄伯南雄天王嘴上无话可说,心里怎么想这事?这种肆无忌惮的对降人欺骗、利用,包括二高旧部、家眷的惨烈,会不会让刚刚投降的河间、幽州人惊惶?还有,李定这么做,必然有借着帮规掩护取得高道士家产犒赏西进部队的嫌疑,会不会让部分帮内性格耿介的人感到不满?

隔了一日,外面又开始下雨了,雨不大,却因为伴随着升温与南风而稍显聒噪。

张行盘腿坐在幽州总管府后院的砖榻上,望着榻前桶内两个被石灰腌渍到不成样子的首级,微微皱眉。

屋子里大概还有四五张桌子,十来个忙碌不停的文书、参谋,门内廊下还有七八名甲士,坦诚说,能在这个屋子里帮张首席处理文书与表格的人,不敢说全是人精,但绝对少不了人精。

尤其是资历最深的封常,最近格外主动。

“首席。”封常思索再三,站起身来,来到榻前,避开那个木桶,低声相对。“要不要补发一封公文,催促一下李龙头?”

“催促他什么?”张行平静来问,俨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

“催促什么都行。”封常低声道。“总之,借此提醒一下李龙头,也模糊的保护一下他,好让人知道,李龙头事出有因。”

“也罢。”张行叹了口气。“发个公文,催促他尽快向西,打通与晋北通道。”

封常立即应声回转。

张行则再度低头去看那首级,心中一声叹气……他其实晓得,一切都是徒劳,因为李四这厮根本就是乐在其中。

没错,李定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目的不得已如此,或者为了特定的指标而刻意为之,他就是喜欢这些,用代价最小的方式来获取最终的成果本身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奖励,实现这个的过程就是他愉悦的源泉。

这似乎是好事,包括眼下这件事情也不可能真有什么严重后果。

可问题在于,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包括他李四这个人本身似乎都被包裹在了单纯的军事范畴内。

少年时受的教育是军事教育,自我钻研的也是军事理论,年轻时履任的工作是军事工作,后来乱世开启,所获得的成就也都来自于军事反馈。

这个人不是没有其他的才能、品德、魅力,但似乎这一切都是为了服务于他军事行为的。

所以,当其他视角与军事视角冲突时,他会无条件选择军事视角。

什么张三雄天王,你就说我这一仗打的如何吧?

能如何?会在任何政治体制中成为内部政治斗争天然靶子的!

但没办法,有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厮到死都改不了。

更要命的是张大首席心知肚明,他早已经设计好了这柄绝世宝刀的指向,而按照计划,接下来数年,恰恰需要李定这厮在军事上的乐在其中来打破僵局。

换句话说,造成李四现在这个情状的人,本就是他张三,而且他还要继续推动对方往这条路上走。

正胡思乱想中,秦宝忽然进来了,看了眼木桶,躬身一礼,口称职务:“首席,我听人说二高的首级到了?”

“是。”张行看了对方一眼,立即醒悟过来。“你是要求情换下罗术的脑袋安葬吗?”

“是。”

“也行吧,正好三天了。”张行想了一想。“等明日正午取下来,交给你姑姑,还有罗信的尸身不是也到了吗?一并交给她去安葬。”

“多谢首席宽宏。”秦宝如释重负。

“怎么讲?”张行看到对方状态不对。“这几日被逼迫的受不了了?”

“到底是姑母,而且丈夫、儿子都无了,我不能不管,更不能嫌弃,但委实如坐针毡。”秦宝摇头不止。“比那些日子瘫在榻上动不了都难受……莫忘了,他丈夫儿子没一个是我杀的不错,但两个人身死也都与我有关系。”

“难为你了。”张行自然无话可说。

秦宝无奈,复又坐到榻上来问:“三哥,这河北算是平定了,没有战事了?”

“怎么,你想出去躲躲?”

“诚然如此。”秦宝点头。“躲一躲,等她回到河南见到我娘,我就省事了。”

“不好说。”张行拍了拍案上一摞文书道。“真要打仗,无外乎是往北、往西、往东……”

“往东?”秦宝略显诧异。

“就是昨天才到的消息……”张行稍作解释。“登州程大郎传的讯,说是有东夷水师出现在沿海,而且尝试登陆劫掠百姓。”

“应该是知道我们大举北伐,来看看能不能捞点便宜。”秦宝立即给出看法。“相隔数百里的落龙滩与海路,哪怕是往这里来的真龙被重伤了,可没有充足准备和足以让他们立住脚的兵力,不会真跟我们打的……而且咱们没有水师,也不是我们想打就打的。”

“不错。”张行也认可。“咱们跟东夷之间经历了上次的事情已经是刀兵相见,是敌非友了,以后这种事情怕是要成常态。”

“西面和北面……”

“西面是有个王必成,以前在晋北雁门到河北上谷一带活动,被魏文达领兵击败过一次后待不住,就越过晋北,去定襄一带投奔了梁师城,现在背靠着白道关的陈凌不停尝试侵占定襄……你还记得陈凌吗?他现在是梁师城的左膀右臂。”

“一辈子都忘不了。”秦宝冷笑一声,复又正色来问。“现在要打他们吗?薛挺和梁师城这俩位,应该算是白横秋的心腹之患吧?白横秋现在应该在打薛挺?”

“肯定是在打。”张行点点头。“但我们打不打梁师城不是看白横秋,而是要看洪长涯的意思……如果他和晋北的人坚定要打,我们只能去打。”

“也是。”秦宝点点头。“这事不是我们说了算……而且也太远了,打起来怕是也要李四郎来处置。”

张行听到这里,莫名有些迟滞,明显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却才继续说道:“北面就是柳城与落钵城,北地八公七卫,这两个城挨着燕山,早被大魏用手段夺了,如今是关陇高门在袭爵……照理说该打,但……”

“但也得跟荡魔卫的人打好招呼。”秦宝立即就懂了。“可偏偏咱们进展太快了!”

张行点点头。

秦宝也无奈起身:“那我去临桑宫的营中转转,再躲一躲。”

“人头带出去。”张行顺手一指。

秦宝便将木桶挎在胳膊上,如同挎着一个装饼子的食盒一般给直接挎走了。

秦宝一走,旁边封常便将拟好的公文送了上来。

孰料,张行接过公文,仔细看了一阵子,忽然将这封公文撕成两半,然后扔到了地上的柳条筐中。

封常心一惊,赶紧肃然立身,等待吩咐。

“重新拟三封军令。”张行听着窗外雨滴声,更改了主意。“第一封给燕山前线所有头领,让各部主动侦查和接触柳城、落钵城,主动联系白狼卫、铁山卫,告知他们,我们要取柳城与落钵城……对待荡魔卫的人态度要好,不许发生冲突,最后请对方司命级别的人来一趟。”

“是。”封常立即点头。

“第二封军令给单通海单龙头,让他极速北上,从飞狐陉进入晋北,协助洪长涯洪龙头控制局面。”

“是……”

“第三封军令,给李定,让他引兵来幽州,准备进取北地!”

“……”

“怎么?”张行看到对方顿住不应声,不免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