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大帐中,罗信心下一沉。
“雄伯南早年就是河北第一高手,别人不晓得,我跟魏将军却是他的熟人,认识了快二十年,他的修为、身手只在魏将军之上;牛河牛督公更是早年公认的宗师第一,也没听说人伤了,不行了;至于那个白三娘,传的有些玄乎,但是按照传言打个对折,刺龙是假的,可杀了东夷人的宗师总做不得假。”齐红山如数家珍的同时明显有些无奈。“薛常雄是主帅,河间大营又人心惶惶,他只能留在河间城里,人家黜龙帮就没这么多限制了……若是人家认定了咱们幽州兵是最大的威胁,让三位宗师带队,直接破了冯韩两营,也是没奈何的,救都没法救……不过,韩将军的营寨离得近,夜间使用宗师那个层次的真气外显,应该能瞅到……但现在还没有。”
罗信只是胡乱点头,刚要再问什么,却忽然一愣,然后几乎与那齐红山一起看向了市镇的西南面,然后齐齐色变。
“怎么说?”罗信紧张来问。“是叔父安排的防卫部队回来了?还是冯韩两位叔父谁撑不住撤回来了?”
“立即点火。”齐红山没有理会罗信,而是直接朝院子里的其他人下令。“让集镇里的士卒按规制依次起身披挂,顺序不能乱,将战马赶到中军这里一部分,分到各部各处一部分,只留几百匹在战马留在市镇北面……让王汉去做准备,等前面一交战他就直接带人上马,绕后突击!”
罗信看到对方应对妥当,稍微放下心来。
而齐红山也终于得空对罗信说话:“我只派了哨骑,没有成建制的部队撒出去……不是败兵就是贼军夜间迷路漏过来一两个营,但也有可能是贼军不愿意遮掩了……但不管如何,少将军你都赶紧走吧!我之前就向魏将军请了援兵的,你顺着官道往高阳那边走,遇到援军就让他们速速来支援。”
罗信当然不会矫情,但想了一想,他还是决定稍待:“我再等一等……看看是不是漏过来的小股贼军?”
齐红山立即颔首,也不多言。
旋即,整个大营,或者说整个市镇有条不紊的活动开来……灯火被点燃,市镇被照亮,人员战马开始往来不断,宛若一个巨大的活物于夜中苏醒过来一般,而随着一道又一道军令下达,外围阵地和防区也被建立了起来,就好像活物开始披甲执锐一般。
罗信没有施展真气,只是跟随齐红山一起手动爬上了这个充作中军大营小院的高墙,彼处有一个临时搭建加高的望楼。登上此处,便死死盯住了西南面……而片刻后,彼处就好像在回应突然亮起的幽州军驻地一般,也在黑幕中开始亮起灯火,而且接连不断。
须臾片刻,竟连成一片。
很显然,这是成建制的黜龙贼来了,而出乎意料,来到滹沱河北就渐渐不安的罗信目睹了这一幕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只是一个营……未必是漏过来的,更像是故意来惊扰和撕咬,防止我们支援的。”
齐红山没有评论这个判断,反而催促:“少将军可以走了,速速往北面去找援军!”
罗信这次没有再拖延,也没有遮掩修为,一个腾跃往镇北而去,来到彼处,寻到一匹马,就飞也似的顺着北面官道去了。行了十数里,身后喊杀声反而渐大,然后果然迎面撞上一彪人马,正是来援的幽州军新锐侯君束及其带领的两千幽州骑兵,乃是因为屯驻距离较近,得了高阳魏文达的军令而来。
罗信本就是幽州大营土生土长的少将军,此时亮明身份,很快就见到了侯君束,然后直接下令:“侯将军速去!贼军只有一营兵,配合齐将军一战可成。”
侯君束得了言语,虽对对方擅自命令自己不爽利,可晓得前方军情有利,自然也心动,当即便应了一声。
就这样,双方交马而走,罗信继续向北,侯君束引军向南,前者不提,后者早闻得前方动静,却反而让部队整备起来,不要仓促上前乱战。
话虽如此,不过十余里的距离,又是骑兵大队,机动起来仍然很快,深夜中,前方的喊杀声越来越大,火光也越来越明显……甚至,当越过一个小树林,那个充当营地的市镇隔着一两里出现在侯君束视野后,喊杀声居然还是越来越大,火光也还是越来越亮。
“狗杂种!”看着眼前情境,侯君束忍不住骂了一声,也不知道骂谁。“这是一个营?!”
原来,入目所在,齐红山所在的市镇,正在遭遇两面攻打,市镇的西面和南面都有密集的火把在候命,而且还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市镇内早已经陷入到了乱战之中,而且隐隐看到数道流光在营内翻滚……哪里是一个营?最少两个营,说不得是三四个营!
而且哪里又来的配合齐将军一战而成?这怕是要苦战好不好?
只是……只是哪来的这么多黜龙军?李定此行是督了八个营的,但有两个营是明确留在了上游的,这是公开的情报……那剩下的有可能在今夜赶到此处的这六个营如何有一半以上的兵力出现在这里?更前面的两位将军是怎么回事?
平心而论,侯君束作为最晚加入幽州军高层的一个浪荡子,此番当此黜龙帮大举北伐的大局,所谓薛常雄跟罗术担心的人心动荡,就是他这种人……实际上,这厮一开始也真就存了首鼠两端的心思,只想着拿到一部分兵马在手,在此战中保全,以求战后上位罢了。
故此,现在他现在面对复杂情况有所犹疑反而正常。
“侯将军,我们要绕到贼军后面吗?”正想着呢,旁边副将见到侯君束的失态与观察,忍不住上前来提醒。
侯君束也陡然反应过来,是了!虽然局势有些超出预料,但此刻自家到底是幽州军的将领,而且已经到了战场,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位置仍然在理论上幽州军屯驻区的腹心位置,而眼下是有明显的战术机会的,此刻犹疑,只会让准备拉拢的下属对自己产生疑虑。
一念至此,其人主动来问:“孙副将,你觉得西边和南边哪个更好绕后?”
姓孙的副将愣了一下,也有点懵:“西面吧,近一些!”
“那就西面。”侯君束立即下令。“咱们分三个波次……你打头阵,试着弄出些破绽,我从你寻的破绽里突进去,留五百骑给高副将做后备接应。”
“要派哨骑回高阳吗?”被下令做后备的另一位副将赶紧来问。
“不必……这么大的大营在此,缺我们这一两个哨骑吗?莫忘了,少将军自家都回高阳了。”侯君束略显不耐。
那副将也闭嘴不言。
须臾片刻,第一轮骑兵绕后行动被发觉,被迫临时从侧翼发动突击,而让人麻爪的是,黜龙军在市镇西面的后备居然在夜中也带了弓箭,借着市镇内外的灯火,足以观察到骑兵来袭,而暮色却依旧遮蔽了箭矢的身影,幽州军当场吃了个闷亏……这还不算,躲过箭矢之后,奔到阵前,却发现当面之敌几乎多持长枪。
到了这个份上,这支幽州骑兵的突袭已经相当于失败。
侯君束心中一跳,战场上的嗅觉让他本能想放弃这支兵马,立即掉头,但是一想到好不容易获得领兵机会,若是扔下这分出去的几百骑不管,岂不肉疼?
当然,心中所想自然不会展露出来,其人面色不改,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扭头吩咐:“高副将,我绕过去,从镇子的西南方插入,然后扭头夹击这支兵马,如若连这般都夹不动他们的阵型,你就去把孙副将给扯出来,我自会从南侧入营,再与你们说话!”
高副将赶紧点头。
而侯君束也立即行动,军官层层传令,剩余八百骑也转入旁边的田野之中,却是要在战场之上,进行一个小型的绕后侧击……然而,其人趁乱领兵绕到小镇的西南侧,正观察形势准备从黜龙军西南两面的缝隙中发动突袭时,后方却又火光大亮,放眼望去,居然又有一支兵马自西南面往这里赶来。
侯君束大惊失色,这个时候他可不觉得来人会是幽州军,但这个时候也无法细细思考眼下局势背后的含义,因为他自作聪明的举动,已经把自己放置到了三支黜龙军的中间,此时唯一要做的,便是趁着对方还没有有意识的合围起来之前逃出去。
但是,更糟糕的事情出现了。
因为阵型缘故,侯君束不敢从来路折回,只能以一种相当于逆时针绕行齐红山大营的方式继续往这个市镇的南侧后方奔行……可是,当他带领着自家部队狼狈抵达此处后,却在一瞬间陷入到了绝望,因为又一支部队出现在了他们的侧前方,而且因为举火不及时和战马的速度,使得双方几乎是当头撞入到了对方阵中。
然后便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夜间乱战。
片刻后,狼狈从战团中脱战后,发现连观察局势都观察不了的侯君束终于开始思考刚才没敢思考的问题了——这么多兵,这么多黜龙军,越过了幽州军在前方设置的两个营地,集中出现在了此处,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一下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呢?
黑灯瞎火的,自己一支孤军,迎面撞到此处,情报完全不对,部队陷入乱战,他能知道什么?或许是是那张行专门给李定多分派了几个营,但或许还是黜龙帮不顾一切,全军渡河来打幽州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