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日,禁军统一思想,掉头北进,很快就取得了大量的战果——尤其是淝水与涡水之间的禁军主力部队,他们一路向北,瞬间侵略了小半个谯郡,并且在谯郡北部诸县、镇、市、渡缴获了大量的物资。
干净的粮食、新鲜的蔬果、充足的柴火、宽敞的房屋,理所当然的热水,甚至还有意想不到的布帛、铜钱、漆器、牲口,包括女人,全都让在梅雨中苦捱了半个月的禁军欣喜若狂。
也让尚存了一丝疑虑的禁军将领们彻底释然,他们谁都没想到,仅仅是涡水西岸的区区小半个北谯郡地区居然就这么富。
一时间,自然士气大振。
但随即,他们就面对了一个幸福的烦恼,那就是还要不要渡过涡水去追皇帝和太后。
去追,自然就是贯彻昨晚上的计划,而那样的话必然要打一场堪称战役的,跟黜龙帮至少十五六个营发生剧烈冲突,好处是战机难得,兵力战力绝对优势,形成的突袭态势必然会让黜龙帮在战略层面上猝不及防,很大把握能拿下这一仗,然后就可以维持住对黜龙帮的战略优势。
不去追,更简单,连谯郡西部都这么富庶委实超出预料,而这次更改路线,表面上是皇帝跟太后什么的,本质上的原因,或者说最核心最过不去的一个坎其实很简单,就是禁军主力在战乱后的淮水北岸一线被黜龙军挤压着行军,最终在梅雨中军心士气下降到了一定份上,上上下下都不乐意,那现在知道北面物资充裕,直接顺着淝水、涡水北上,军心士气不也照样稳定吗?
就在这里等一等,等鱼皆罗跟吐万长论过来,然后直扑荥阳便是,反正黜龙帮此时必然也不敢主动求战的,便是求战等禁军补充了物资、恢复了士气也不怕。
下午时分,争论起来的有些猝不及防。
希望北上的赫然是丞相司马化达,并且瞬间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而坚持渡河作战的领头人则居然是之前唯一的反对者司马进达……不过,司马进达这个时候坚持渡过涡河的理由倒不是只出于什么战略考量,他还有一种强烈的对自家大兄的不满情绪,这位右仆射认为,既然已经决定渡河寻机歼灭部分黜龙军主力并吃掉,就应该保持军事思路的纯粹性,坚定的完成这个计划,而不是为了所谓政治话语权擅自反复更改决断。
没错,司马老七已经看出来了,他大兄出这个主意,并不是情势如此,咱们正好如何……而是说,昨晚上我被司马德克跟一群禁军将领弄得有点像是逼宫,现在局势变了,气喘过来了,我可得趁机找个机会主导一下行动,告诉上上下下,这禁军到底是谁说了算。
这就是司马化达,这就是睿国公、上柱国、丞相,这就是司马进达的哥哥,司马正的父亲,司马长缨的儿子,司马氏理论上毫无争议的家主。
当然了,司马进达并没有将这些怨气说出口,他只是单纯的抓住军事原则问题,从军事角度进行反驳。
不过有意思的是,这场争论跟昨晚的一边倒完全不同,这次反而有些焦灼,因为前线将领明显分裂,很多人收问询性的信件后都反问为什么要更改计划不再渡河?
须知兵贵神速。
非只如此,就连司马化达倚为日常身边来用的那拨人也都分裂,封常这些文字幕僚全都赞成司马丞相,而令狐行在内的直属军将则赞同司马右仆射,认为应该贯彻军事计划。
只能说,禁军不管如何,军官们确实都有极高的军事素养,只说军事,他们都认为应该打过去。
双方一时争执不下,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封常转送来了一个消息。
“属实吗?”司马化达不喜反惊。“黜龙帮的谯郡郡守要投降?”
“消息自然属实……”
“本相不是说消息,是说这事……这人可靠吗?他们明明刚刚弄了两个假投降的内应,如今又来诈我……”原本就因为争执不下而有些气急败坏的司马化达此时更加气急败坏,居然当场握拳捶膝。“把我当成什么了?天下第一等的蠢货吗?”
封常沉吟不语,反而是看向了司马进达、令狐行、牛方盛几人……前一刻,他们还在激烈争辩。
司马进达几人面面相觑,然后牛方盛不由蹙眉:“此事确实奇怪,这个什么谯郡郡守不晓得王厚跟王焯的事情吗?”
“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司马进达也醒悟过来。“知道了固然奇怪,不知道的话,那就更干脆……”
“老七的意思是,这次投降莫非是真的?”司马化达一时诧异。
“不是。”司马进达赶紧解释。“知道了再投降也可能是故意反其道行之来迷惑我们,不知道的话,那就是一次正常投降,就更不晓得是真是假了。”
司马化达一时无语。
倒是令狐行此时忽然笑了:“丞相,此人投降真假其实都无所谓,关键是他要献出来的城池就在我们北上的路上……如果我们要北上,肯定要把谯郡的郡治谯县给拿下,便是不北上,渡河去追陛下,最好也要拿下谯县,以作撤退与进军的支点。”
司马兄弟和牛方盛齐齐一愣,倒是封常此时赶紧点了下头,后者本就想这么说,但现在气氛越来越微妙,他反而不敢说这种其实算是大实话的话。
“确实。”司马进达回过神来,修正了说法。“不管此人投降真假,我们都要收下他,这样才能以最小代价最快速度占领谯县……这是涡水西岸的要害大城……是涡水西岸最大的城池吧?”
“是。”牛方盛一边点头,一边却又去看坐在那里的司马进达。“丞相,反过来说,此人见到大军北上,晓得谯郡郡治必失,担心黜龙帮处置,主动投降,倒也可能是真心的了。”
这次并没有人反驳……说白了,什么投降诈降,都是小手段,皇帝、太后不能说小,但也只是偏枝,曹彻都杀了,这祖孙俩算什么?
从头到尾,对于禁军这种规模的大型流亡军事集团来说,根本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在不散架的情况下顺利转移到新的根据地。
不散架,不只是要防着外力,也要防着内力。
司马化达同样沉默片刻,然后忽然摆手:“那人叫什么名字?”
“诸葛德……”封常便要告知对方。
“大兄。”孰料,司马进达几乎是瞬间醒悟了自家兄长的意思,然后立即提出反对意见。“遣一员大将去占住谯县就行了,令狐将军就很合适,你何至于亲自去谯县?”
“我不去谯县去哪里?”司马化达明显不以为然,而且不耐烦起来。“去城父?谯县是郡城,城墙规制、物资储备,必然都胜过城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