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如此。”发红的太阳照在身上,张行坐在那里幽幽以对,不免感慨。“局势变得太快了,我们这个大行台也太仓促了,连这种讯息都是临时汇集起来的,真跟草莽江湖一样……张公,大魏朝廷做事也是这般狼狈吗?”
“大魏朝廷倒是文书齐备,令行禁止,结果靠征兵和徭役把天下给征没了。”张世昭在旁捻须笑道。“至于说大行台,再仓促也要立,不立连这种信息都没法聚集,事情也不知道交给谁办,找谁来协调。要老夫来说,现在兵员、军械都有路子,已经不错了。日期嘛,这个真没办法,因为不是我们决定的,我们只尽量做便是……”
“这倒是老实话。”张行也笑。
而张世昭顿了一顿,继续笑道:“其实,东都那里、河北各处、关西、江都,大家也都不要太忧虑,我们辛苦,我们麻烦,我们仓促,说的好像他们不辛苦、不麻烦、不仓促一般……诸位都是英雄豪杰,不要妄自菲薄。”
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得,似乎也是张行提醒下说出来的安抚人心的,但无所谓,毕竟是张相公,有身份作保证,大家多少还是信的,气氛也的确缓和了不少。
“我说具体一点,比如说东都。”话到这里,张世昭又看向了谢鸣鹤几人。“东都那里,一来,司马二龙要收拢控制东都还有淮西是需要时间的,未必能伸缩妥当,从容出兵;二来,司马正这个人既然去了东都,跟东都合流,本质上是曹林喊过去当自己继任的,便是要走个大魏忠臣的路子,结果他爹跟他叔叔杀了皇帝、齐王,估计马上还要杀这个新立的赵王,他如何跟东都那些曹林旧部交代?哪怕两边都是亲戚也难!所以,那边麻烦真不比我们少。至于说江都禁军,弑君之人,内乱外忧,据我所知,江都那里住着还好,可一旦动起来,粮食肯定不能持久,他们麻烦更多。”
谢鸣鹤点头认可。
“非只如此。”张行也插嘴道。“我想过的,司马正入了东都,让王代积这厮担任淮西总管,便是个大破绽……江都禁军不来,他就是东都军实际上的二号人物;可禁军入了东都,王代积便只能勤勤恳恳做东都下属,他在整个东都军里怕是要被人排挤的连淮西都立不住……我亲自去联络一下他。”
众人各自心中微动。
谢鸣鹤也稍微放松……其实,他今日的紧绷,包括今日在决议中的保守、严厉,本质就是因为忧心江都禁军……莫忘了,他本就是被江都禁军给从老家撵出来的!
别人不知道江都禁军的厉害,他知道;别人都还沉浸在河北战事结束、李枢被拎回来、大行台立起来这些事上的时候,他只想快点了结这边,好去对付禁军。
倒是陈斌,虽然也有身为南人对江都禁军的重视,可今日、包括之前的紧绷里,倒有几分是忧心自己前途。
“王代积还真是个破绽。”李定微微皱眉,以自己十年王九郎老同事的身份举了赞成手。“那在淮西打?能把禁军引诱过去?”
“最好从淮河上就开始动手。”张行认真以对。“我来时就做了布置……希望起些作用。”
说着,便将自己的想法和一点小的布置给抬了出来。
说实话,这个策略并没有得到大家的普遍性认可,但问题在于,对黜龙帮来说,江都禁军这一波最大的两个问题,一个在于他们现在都没有争论结果的“打了怕得不偿失”;另一个就是矛盾激化极快……他不是忽然冒出来的,是曹林死后必然的结果,理所当然跟刚刚结束的这一波大战连上了,没有给黜龙帮留下喘息之机……从这个角度来说,张行能在那种情况下搞出来一个对策,已经足够好了。
实际上,听完张行的布置,参与会议的黜龙帮核心骨干整体上是精神再振作几分的,以至于接下来的讨论也都没有了那么大的爆竹木炭味。
就这样,在继续讨论了补员、军械修复、外交努力、部队配置、战术选择、战场选择之后,还是有一个基本的问题摆在黜龙帮高层中间。
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那我来做决断吧!就是积极防御,主动削弱!”张行迟疑片刻,却又坚定给出了最后方略。“咱们先尽量将他从梁郡那里引到西面,让他们从淮西北上,避免正式大规模交战;但反过来说,如果他们军队失控,或者就是一心向我们核心领地杀进来,就要坚决做好战斗准备,但依然不追求决战,而是要以坚壁清野、层层迟滞消耗为手段,寻机杀伤部分有生力量,逼迫他们快速逃向东都……说白了,可以让他们回东都,但若他们敢来招惹我们,或者真就从我们核心地盘上走,那就要扒他们一层皮,必要时断他们肢体!否则,天下人还以为我们黜龙帮真怕了他们。”
火把下,众人多松了口气。
事情就是那个事情,总需要有人做决断的。
“之所以说许他们回去,是因为我们需要认真考量对东都的外交和军事定位。”张行稍作解释道。“不能因为东都就在我们跟前,就想着一口气吃下来,一个钉子般的东都不只是让我们如鲠在喉,也让关西如鲠在喉……我觉得我们最好的策略,是拉住东都,不指望跟他们做朋友,但不能让他们倒向关西;不让他们强盛起来,也不能让他们衰弱到无力的地步……这样才能争取到时间和机遇,控制河北、东境,乃至于北地、江淮,来做发力。总之,没有绝对的战略优势之前,东都是我们钳制白横秋-关陇这个势力的最好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