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秦二郎也觉得陡然一松,当场出了一身汗,就连肩胛骨的伤口似乎都缓解了两分。
客栈掌柜也不吭声,再三拱手离去,乃是来到外面寻到尚师生,将事情一五一十叙述过来。
尚师生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略一沉吟,便直接点头。
但这时,张世昭反而插嘴:“他没让家里人接?一意出关?”
“是。”客栈掌柜小心翼翼。
“张相公有什么说法吗?”尚师生略微不解。
“没有。”张世昭依旧立在阴影中,纹丝不动。“没有,只是感慨现在年轻人爱面子罢了。”
尚师生早已经不耐烦,闻言一点头,直接挥手:“我都答应了!告诉那位秦二郎秦都尉,我都答应了,只是什么军政形势,我有大事要极速出发,只留给参军与他说!”
说着,竟是直接上前牵了那斑点瘤子兽,就要往外去。.??
且说,那斑点瘤子兽自是一匹极品龙驹,一开始吃饱喝足后性情慵懒,被牵走时便顺势跟着走出了马厩,可来到客栈院门前,却醒悟过来,忽然在院门门槛前停住,然后放声嘶鸣。这下子,原本安稳的马厩再度乱了起来,便是外面停着的马匹也都明显慌乱失控,马匹失控,人也有些发虚。
尚师生眼里只有这匹龙驹,见状赶紧去做安抚,但这龙驹明显是个有个性的,根本不做理会。尚师生又去拉拽,龙驹复又以蹄子顶住门槛,同时继续嘶鸣声不断。
就在场面僵住的时候,隔了两个院子,忽然有一个人声卷着一股真气暴鸣卷起来,瞬间压过了龙驹的嘶鸣:“走吧!走吧!咱们兄弟将来再见!”
闻得此言,那龙驹仿佛听懂了一般,却是奋力抬起前蹄,尚师生离得近,亲眼看见其颌下龙须也鼓胀发红,然后便是尽力一声嘶鸣。
这一鸣,居然也隐隐有真气鼓动。
一时间,非但客栈内外牲口失控惊慌,便是人也有些慌,而这个时候,白日已经落过雨水的天空忽然也闪了一下,继而便是雷鸣滚滚。
众人目瞪口呆,便是张世昭也望着天空有些失神,唯独尚师生喜不自禁。
就这样,折腾了许久,随着些许雨滴落下,众人还是重新赶路往东都去了。
而到了三更往后的时候,他们便抵达了东都。
此时,徐州军,或者说是自徐州折返的东都精锐前锋已经抵达,并连夜开始重新接管城防、仓储,城内的贵族、官僚、兵丁也都在各处忙碌,按照说法,司马正将在天明的时候,回到对他如饥似渴的东都城。
东都城,营建于大约二十年前,乃是当今这位圣人登基后第一次大举极速征发劳役。而彼时谁也没想到,这种类似于全民抽杀般的行为会一而再再而三,会连续不断,会使得底层民众彻底爆发,会使得整个大魏土崩瓦解。
当时谁也不在乎这些死掉的役夫。
非只如此,非只是建造东都城死了多少底层百姓,接下来,是关陇精华的迁移,是二十年天下民脂民膏的极限汇集。
到了现在,到了大魏已经人人都知道会亡的地步,这座城市依然拥有百万以上的人口,上百个坊,多处各项仓储,数不清的物资和工匠,而且凭借着这座城可以天然控制住天下腹心之地,并可以轻易辐射到的周边数郡膏腴之地。
这就是天元之地,乱世争雄,谁都无法忽视这座城。
而现在,此时,这座城,即将迎来它的新主人,亦或者是新的守护者。
张世昭到底是张世昭,他与尚师生一起入城后,立即便惊动了许多人,一时间,上至南衙相公,下至市场、城门小吏,纷纷来迎,张世本更是以族弟的身份给将自己身上的白毛氅脱下,然后亲自给这位前相公披上,以作夜间避雨保暖。
反倒是尚师生,根本无人理会。
要知道,之前张相公虽有些说法,可到底轻身来投,所以几日相处下来,尚师生还是不免渐渐敷衍,此时见到这幅场景,不由后怕。
只不过,他到底得了一匹龙驹,万事都不在乎了。
不说尚师生,只说张世昭,怎么说呢?眼下这些人,想见都可以见,想谈都可以谈,对他来说,如今的东都城哪里都是把手。
然而,死而复生的张世昭张相公扫视
了一圈人后,却忽然想起一事:“曹林那厮死了许久?”
“七八日吧。”张世本立即作答。“靖安台封住消息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日死的,只是七八日前那场大风雨,大家都说是大宗师去世的气象…………”
“安葬了吗?”天街下的檐廊里,借着火光张世昭继续来问自己这个其实算是远支的同族。
“没有。”张世本忍不住冷笑道。“靖安台的人还要借着曹林的虎威来控制城池呢,如何敢发葬?怕是巴不得让人以为曹林还活着呢!”
张世昭闻言淡漠的点点头,然后忽然出言:“你们都回去吧!”
“啊?”
“我去看看他。”张世昭正色道。
说着,居然是扔下众人,直接披着白毛氅翻身上了马,然后顺着天街而去,众人看方向,应该是去靖安台的意思。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张世昭拒绝了几位大臣、贵人的邀请,趁着夜雨,直接来到了靖安台外,此时此刻此地,也是灯火通明,如今管事的李十二郎闻讯自然诧异,却不敢不出来迎接。
“张相公。”李十二郎的气色比之数日前更加差劲,甚至行个礼都有些春日内冻得哆嗦的感觉。
“人死了吗?”张世昭骑在马上,倒是开门见山。
“应该算是吧。”李十二郎眼神有些飘忽。“我也不清楚。”
“我要见见他。”张世昭言辞干脆。
“自然。”李十二郎直接侧身让开。
而张世昭也毫不犹豫,直接打马上了桥,然后往已经坍塌的黑塔而去,来到塔下,看了一看完全塌掉的黑塔,方才下了马,按照李十二郎的指引往黑塔对面的小院而去。
来到此处,入得院中,张世昭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老对手,却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对方的确应该死了。
死了,是说曹林就僵硬的躺在廊下的一个摇椅上,已经没了气息,俨然生机完全断绝;而说应该,则是说对方胸口伤口处,依然还有一团不大的辉光真气将小院映照的清楚,仿佛雨夜中一盏灯一样;至于说的确,则是说他张世昭到底亲自来到了对方身前,亲眼看到了一切,不是听传闻,不是猜测。
接着,张世昭走上前去,来到对方身前,见对方虽死,却栩栩如生,却居然鼻中微微一酸。
br然后,便是良久的沉默与纷乱的思绪。
李清臣等人在侧,也无言语,只是低头冒雨陪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