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到了现在,战事告一段落,即便是欢呼声震耳欲聋,他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天明的时候,宣布大胜而归也的确大胜而归的黜龙军在摧毁了营寨以后,撤回了城内,根本没有再做任何多余的追索,只是忙着军备与计功、报功。
坦诚说,这一战出乎所有人预料,谁都没想到一群屯田兵,一场夜袭,就轻易化解了联军的一次攻势,并几乎完全击溃了数量几乎相等的叛军……至于说叛军首领、黜龙帮区区数年建帮史上第二位公开叛徒史怀名,历亭城内的几位屯长倒是没有虚报,而是老老实实说了实话。
战斗中,他们宣布杀了史怀名,以迅速了结战斗,但实际上没有看到史怀名。
对此,就在几十里地以外的黜龙帮大兵团的高层们,没有任何指责,只有称赞和兴奋……因为这场胜利来的太及时了!无论是实际效果,还是对整体士气的提升,都是毋庸置疑的。
“可惜了!没真抓到史怀名!”陈斌想了一想,一时顿足。“否则士气必然大振!”
“现在不用管这个,就当做真杀了史怀名,然后立即给历亭那里计功!”窦立德迅速提醒,他可是兼任了屯田分管的男人。“这位当日崔分管推荐的黄屯长,果然是个一等一的豪杰!要给他个头领!”
陈斌没有驳斥,甚至没有提及黄屯长称赞的韩二郎,现在不是计较这些问题的时候,恰恰相反,历亭城内确实需要一位主将,更需要最明显的升迁来鼓舞人心,不能节外生枝。
“没什么好说的,按照规矩,我有权暂署头领,咱们立即作文书。”魏玄定迅速下了决断。“而且要告诉他们,这一仗后,无论如何有他们历亭这六个屯的一个营编排!”
窦立德毫不犹豫,立即坐下,就在小院中的石桌上亲自提笔来写文书。
而小院中也难得有了一丝明显的振奋情绪……且说,他们今日之所以如此振奋,乃是早些时候刚刚得知了司马正的传言,那么以司马正奔东都为基底,再加上这次胜仗,才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只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张行不在,他们三个能勉强团结起来管好河北不一哄而散、不一败涂地,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河南的事情想插手,怕是反而自找苦吃。
甚至更极端一点,这俩人从头到尾,都默认河南会在张行被围后就地分裂,一开始就没有指望的,所以也懒得多想。
倒是同样陷入思考的魏玄定,不知道有没有想法。
“要补充一句,既做了头领,若城守不住,可以退出来,省的他们以为我们是拿头领这个身份跟一营的编制逼迫他们殉城。”思索了片刻后,陈斌忽然又提醒。
“是。”魏玄定回过神来,从善如流。“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不要因为加了头领便昏了头。”
窦立德一声不吭,只低头将这些言语匆匆加上。
“要不要派援军?让夏侯宁远去?他的兵马强,自己也有修为!”魏玄定忽然再问。
“与其如此,不如让冯端去。”陈斌认真来对。“冯端擅长土木工程,对守城有好处。”
“冯端……”魏玄定蹙眉道。“恕我直言,这个时候冯端的闲话可不比程知理要少,咱们把他留在这里,是对他好……”
陈斌登时无言,却又看向了窦立德,这个时候,窦立德应该会推荐一个河北籍的头领才对。
“我的意思是……什么援军都不要派遣。”正在写文书的窦立德仿佛额头上长眼一般,头也不抬,便接上了两人的话。“一旦派遣,万一再被对方遣主力围上,要不要继续救援?我们之前之所以拿历亭作为界限是为什么?不就是担心乱接战,大兵团兵力抛洒,到了最后关头起不到作用吗?现在送战兵营过去算怎么回事?”
其余两人也都不再言语。
就这样,文书写完,窦立德仔细检查了一遍,还是觉得心虚,复又拿给魏玄定来看,让对方来参详。
而也就是这个期间,这位因为河北山头渐渐在局势中起了关键作用而稍得振奋的黜龙帮大头领,仔细想了想局面后忍不住跺了下脚:“也不知道刘黑榥这厮在武阳那边处境如何!要是能做一场,两边呼应,局势便有大改观!”
“可惜,要是真杀了史怀名,足以震慑帮内人心!”陈斌也是不由摊手。
二人说完相对,各自摇头……却还是没有提最重要的河南。
“你不是史将军吗?”
当日,也就是二月十二中午,清漳水北岸,没有因为漳水整修改道而改名的漳南县境内的浮桥一侧,有在此地收拢败军的军官忽然注意到了一名穿着丝衣、挂着铁裲裆的人,却又不敢轻易认定,便上前来问,而几乎在询问对方的同时,又忍不住捂上了鼻子。
那人茫然抬头,看着那军官动作,似乎是想笑,但愣是没有笑出来,乃是费了好大力气和功夫方才挤出来一丝笑意:“阁下认错人了,史怀名昨夜就死了,人尽皆知,至于我,我就是道旁一坨粪!阁下放过我吧!”
说着,此人便在军官疑惑而又不安的注视下,脱掉了铁裲裆,穿着沾了一身粪的丝绸中衣,看都不看近在咫尺的漳南城,步履踉跄,往北面而去。
原来,此人昨夜遭遇突袭,精神恍惚,后来缓过劲来,居然胆气丧尽,非但不敢借机出逃,更是为了躲避搜查藏身粪坑,待到黜龙军呼喊杀了史怀名,收兵回营,又愣了许久才神志清醒,反而羞惭交加,再无心气了。
这个道旁一坨粪,此时只想离开清河,寻一处道观了此残生。
可若是这样的话,黜龙帮区区六屯屯田兵,一击之下,非但击溃当面之敌,更是果然杀了史怀名,倒是一时震动整个清河了。
下午时分,消息传到武阳、清河、武安三郡交界处的包围圈时,联军大营正在置酒高会……无他,罗术罗总管也到了。
“敢问白公,可是军情有变?”
见到段威将一封自家看后的军情文书递给白横秋,本就有些躁动的罗术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开口相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