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龙 第七十四章 列阵行(10)(3/4)

对方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自己撤军,还是期待自己冲上去?

张须果彻底动摇了。

“总管,走吧!”

有亲卫有气无力来劝。“不说对方援军马上就到了,就算没有,下条线咱们也推不过去,这时候走,说不定还能从沼泽地里或者后边多走几个人……”

张须果张了张嘴,没有再坚持什么,他再度看了看对面那个年轻人的脸,然后选择扭头离开,周围军士如释重负,纷纷随从……在这些士兵看来,西面大片庄稼地,虽然积水很多,但似乎不是什么天堑,打不赢也可以跑的。

只有张须果自己明白,这一战或许还有出路,但只在樊虎那里,自己这个打了几十年仗的老革,栽在了一个起兵才一年的年轻东境豪强手里,栽在了一些简陋而滑稽的工事面前,栽在了贼军那让人难以置信的后勤补给上面。

张须果狼狈而走,官军开始气泄后撤,徐世英依旧端坐不动,既不下令追击,也不亲自尝试去攻击对方主帅,反而只是目送对方背影消失在下一个壕沟中。

一直到对方的旗帜撤离到距离自己足足两三百步的距离,这时候,他之前派出去的亲卫首领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一起抵达的还有留守军寨侧后方的黄俊汉。

与此同时,喝了热汤吃了饼子的原诱敌部队,也开始大面积进入工事区,充实防务。

援军终于来了。

张须果狼狈撤出了南线工事区,中途唤上了鱼白枚,一起北走,得益于身后贼军没有什么迫切追击的举动,他们很快便汇集了许多之前的部众。

然后,他们并不算惊讶的发现,这些拥挤在历山脚下官道周边的本方部众们,也就是之前第一波援军那些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中很多人,今天甚至根本就没有参战。

“总管。”

随着前方越来越拥挤杂乱,听了一些前方情报的鱼白枚捂着肩膀,忽然停住坐骑,就在道中交代。“你不要管这里了,所有撤下来的部队留给我,你去协调这些降将和郡卒,往北走,去跟着樊虎联手做冲击!身后已经无能为,这里也没什么可做的,留在后面,只会空耗!”

张须果当然知道对方说的一点没错,但看了看对方的脸色和肩膀上顺着雨水而下根本止不住的血丝,依然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

是他自信满满,坚持作战,导致了落入敌军的口袋,然后又没有足够战力打通前方工事,如今,又要“抛弃”对自己最忠心、最热忱的心腹大将。

但此时不去前方努力,又如何呢?

“鱼将军且做歇息!”张须果咬牙来对。“我不信贼人封锁的那么快,那么严密……今日无论如何,老夫总要带你脱出去的。”

鱼白枚连连颔首,似乎非常信服,又似乎只是在敷衍。

张须果不再犹豫,强压疲惫与心中种种翻腾,速速打马向北。

而得益于这位主帅的亲自调解,原本拥堵的战场中段,立即得到了部分疏通,解象、王良二将也都簇拥了过来。

又过了一刻钟多一些,张须果与两位下属率少许重振的精锐抵达北面的最前线,然后汇集到了樊虎的旗下。

但此时,樊虎也已经有些绝望了。

“属下惭愧,实在是冲不动。”樊虎有一说一。“对方真气大阵太硬了,根本冲不进去!我已经大小发动了七次冲锋!三次夹击,我本人也试过两次,这当道的大阵始终如磐石一般稳固!”

“这是当然的。”张须果虽然早已经疲惫不堪,但扫视了一眼前方战况后还是立即下了结论。“对方集中了最少上百修行者,列成大阵,浑然一体,哪里能轻易动摇……是那个张三郎亲自在此?”

“必然是他!”

“阵中可有其他凝丹高手?”

“目前没有。”

“那边单字旗是单通海?”

“应该是。”

“已经连起来的贾字旗是谁?”

“不知道。”

“你之前将樊豹留在对面?”

“是。”

“通知他了吗?怎么说的?”

“我让他不要率剩下的四千兵过来……免得大军相向而来,反而堵塞通道。”

“这是对的……但可以让樊豹自己率少部分亲卫过来。”张须果忽然莫名释然下来。“单通海一旦过来,此阵更加难破!鱼将军受伤,你、我,再加上樊豹,咱们一起抢在单通海之前试一试便是!”

话至此处,张须果扭头看向了樊虎,继续认真来言:“而如果还冲不过去……咱们就不要再冲了,只努力卡住东面山下这点空隙,尽量把军官和精锐救走……因为一旦到了天黑,或者身后贼军整备起来发动推进,士卒便会不受控制从沼泽地里逃走,那就是咱们今日大败之时。”

樊虎重重颔首,他早晓得这个结果。

须臾片刻,距离其实并不远的樊豹那里接到了命令,毫不犹豫对信使做了肯定回复,然后却又看向了身后一将:“你与这四千兵在这里不许动!我去与大哥做支援!”

那将领愣了一愣,忍不住诧异来问:“若这一回还冲不动,便是要败了吗?”

听声音,赫然是个女将。

樊豹神情复杂:“不管如何,大哥都是凝丹的修为,总能逃出来的……不要多想,更不许多事。”

那女将,也就是樊氏兄妹中幼妹樊梨花了明显不服,但当着兄长的面,还是重重点了下头。

樊豹叹了口气,立即率领本部亲卫往前方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战场的另一头,负责断后的鱼白枚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回身去看,果然看见“徐”字大旗忽然拔起,率领部众自工事区启动,自南向北,缓缓向自己一方逼来。

非只如此,随着“徐”字大旗的启动,“王”、“牛”、“黄”、“翟”、“夏侯”、“梁”,等熟悉或不熟悉,大或小,清楚或不清楚的旗帜也都在雨中冒了出来,相互连成一片,然后率领着重新整备好的贼军大众往自己这边压了过来。

鱼白枚犹豫了一下,不顾伤痛,也不顾周围士卒明显慌乱着往西侧那片庄稼地里逃亡,选择独自打马向南,当面迎上。

实际上,到此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官军的进攻不利,即便是看不到南线的情形,很多官军士卒也已经渐渐意识到了局势的不妥,整个战场上,都有人往西面那片看似是庄稼地的水泽区逃窜起来,而且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坐在旗帜下面的张行忽然注意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情形,然后忍不住回头去问贾闰士:“是我坐的矮,看差了吗?官军往西面水泽里逃命,都还努力顺着缝隙走,避着庄稼?”

“确实如此。”贾闰士愣了一下,奋力垫脚去看,然后给出了一个明确答复,并稍作解释。“齐郡兵也都是农人,如何愿意践踏庄稼?”

张行怔了怔,一声不吭,只是继续扶着惊龙剑坐在原处,然后面无表情看向前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阵中有修为之人,莫名觉得阵中真气非但没有因为长时间的坚持而稍弱,反而鼓荡的更加激烈起来。

“老夫气力不支了。”张须果正色来看樊虎。“你来当先,直取阵眼。”

樊虎重重颔首。

旗帜摇动了起来,樊虎、张须果、解象、王良、张青特自南向北,樊豹、贾务根自北向南,双方各自还集中了各自亲卫……这是他们短时间内尽可能聚集最多修行高手的唯一方式……然后,按照尚能通畅往来历山脚下通道交流的结果,朝着红底的“黜”字旗,以骑马冲锋的方式一起发动了一场突击。

突击行进一半时,齐鲁军中所有参与突击的修行者便按计划一起释放出了真气。

张行还是坐着不动,但随着自己的呼吸,他明确能感受到整个军阵也在呼吸,好像从心脏到丹田,再到真气大阵,全都合为一体一般。

几个呼吸后,忽然间,随着官军骑兵的逼近,张行明显从周遭真气海中感觉到了一种实质的压迫感,好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但很快,借着呼吸节奏,他的胸口还是奋力鼓胀了回去。

与此同时,坐在马扎上不动的他终于从地上拔出了那把无鞘的惊龙剑,然后向着当面而来的那名骑马大将奋力劈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