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龙 第七十四章 列阵行(10)(2/4)

二人自然是一喜一惊。

但很快,随着鱼白枚本人在战场上的怒吼,张须果果断收回惊慌之态,继续亲自率众向前突击。当此时也,他跟对面土垒上的那个“徐”字大旗下的年轻大将已经只有百十步了,所谓遥遥可见,甚至双方已经能隐约看到对方的表情了。

而且双方也都毫无疑问明白对方的身份,一个必然是大魏东境行军总管领齐郡通守张须果,一个必然是那个只听过几次名字的黜龙帮西线大首领徐世英……不过此时,双方其实都在扮演一个类似的身份,就是这个局部战场上的两军前线总指挥。

尽管二人明显都是凝丹修为,尽管二人相距只有区区三道防线、百十步距离,但两人都没有尝试单挑,而是将一切放在了战线的推进与防守之上。

因为他们不是王叔勇和鱼白枚那样的将军,他们是要为全局负责的统帅。

可能有些荒唐,一个关西老革,一个东境豪强,一年前都还什么都不是,但在大魏皇帝抛弃了北方逃亡江都的第二年,却被时势卷到了这个位置,成为了面对面的对手,要为一场合计约六七万众,决定东境归属、决定全天下义军兴衰、决定大魏朝廷命运的战斗负责。

徐世英坐在那里,任凭雨水打在自己的头盔上,却一声不吭,他知道自己之前犯了错,也知道自己及时做出了所有补救措施,现在没什么好说的,坐在这里,等着援军抵达,等着对方过来,奋勇作战便是。

张须果理论上也该是类似心态——奋力向前便是。

但是鱼白枚的受伤让他心中极为动摇……他已经开始担心,即便是自己突破到最跟前,也无法战胜最少还有徐世英和王叔勇,可能还要加上李枢或者那个张三郎之一的组合了。

除了高层战力的缺失,还有更深一层考虑。那就是这一次突击,双方将士的伤亡都明显增加,如果说贼军的伤亡是因为战术失误导致,那自己一方齐鲁子弟兵的伤亡很可能是疲敝显露,到了一定份上了。

换言之,部队的战力很可能从此时开始直线下降。

压抑着这些想法,张须果亲自斩杀数人,艰难而又坚决的突破了又一道壕沟。

他抬眼望去,脸上早被雨水冲的发白,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贼军的大股援军源源不断从那个高高的将台后方军寨中涌了出来……这让这位关西老革非常惊讶,按照他的判断,贼军必然会投入至少一万的主力去后方完成全面封锁才对,而如果是这样,按照司马正的情报来论,这前面正在鱼贯而出的大股援军,未必是生力军,而很可能是之前被鱼白枚追击打垮的那支部队。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意味对方的后勤准备远超他的想象,对方的部队综合战力也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很可能会更有韧性、更有战斗力,而自己一方的部队很可能会在力尽后遭遇全局溃散,山崩的那种溃散。

当然,这同样意味着他的时间不多了。

另一方,徐世英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心里开始泛起多余的心思来……无他,这一次突击,对方依旧战力强横,所向披靡……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是一位凝丹高手外加主帅亲自带队突击,可与此同时,对方身后的部队全部清理完这条壕沟,驱赶走自家部属,所花费的时间,却几乎相当于之前占据两道防线的时间。

他开始莫名期待了起来。

张须果难得停顿了一会,然后才组织起了部队,准备进行新一轮突击。

这一次,前方是一层很简单的栅栏。

非常简单的单层栅栏,在雨水的冲刷下,早已经歪歪扭扭,而且早就有黜龙军的逃亡部队自行推倒了一些节段。没办法,黜龙军时间有限,所谓防线阵地都是最基础的一条土垒、一排栅栏、一条壕沟之类的。

转回眼前,在主帅的亲自呼唤下,齐鲁官军再一次鼓起士气与勇气,数千人的部队再度在一里多宽的中央战线上发起了突击。

与此同时,栅栏后方,大概只有数百名黜龙军手持长枪,勉强维持住姿势,准备迎接战斗。

但是,双方刚刚接战,战线的西北面便又传来异动,那是忽然响起的一阵喊杀声,在渐渐失声和混乱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徐世英坐在土垒上,看的清楚,当场大笑;

张须果不敢不去看,但只是一回头便瞬间失色;

官军们也因为声音回头观望,然后一时士气大落;

倒是勉强放手的黜龙军,明显振奋了起来。

无他,牛达那皱皱巴巴的旗帜忽然又出现在了水泽边缘,而且旗帜下,大约数百人正在拼命嘶吼着向张须果的侧后方发起了冲锋……这一波喊杀声,与其说是鼓舞自家士气,更像是在主动提醒战场上那些官军一样,他们回来了。

回来的人不多,如果说之前牛达至少失散了上千人的话,此时跟着他的旗帜回来的,最多五六百人,而且普遍性丢盔弃甲,唯独兵刃似乎都还在。当然,相比较于连续在泥泞中作战突击的官军,他们其实算是半个生力军,并且是从身后而来。

所以,甫一投入战斗,便几乎使得阵地西侧边缘部分的官军有溃散之态。

甚至,很多的战线中央正随着张须果突击的官军也开始枉顾军令,自西侧开始,私下脱离战线、尝试后撤逃散。

张须果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又一次攻势,自西向东,开始瓦解。

片刻后,随着近半突击部队都退回到了原来的壕沟中去,张须果不得不下令回身重整,不回去不行,因为一些回到壕沟的队伍,明显有进一步退却的趋势……鱼白枚受伤,西侧被杀了个回马枪,士卒疲惫,他不回去重整部队,说不定会造成连锁反应。

“我求求你们……”

回到壕沟中,张须果情知自己此战能为的已经不多了,丝毫不敢耽搁,他一边顺着壕沟向西,迅速整顿军势,一边顺势将队将们汇集起来,待到转身回到中央位置,身侧已经汇集大约十来个队将,然后立即再行发布军令,但一开口便近乎无力。“回去整一整,带着大家伙再随我冲一次!成则成!不成就走!”

说句良心话,这话一说完,张须果自己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太露怯了。

但没办法,鱼白枚的受伤和牛达的回马枪,以及敌方指挥官的镇定,还有目下可见的援军,自家部众的疲敝,全都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事实……哄骗和欺瞒又有什么意义呢?

周围的队将们听到主帅如此表态,心下冰凉,但一年多的追随,所谓屡战屡胜的威望,还是让绝大多数人都保持了对主帅尊重,纷纷点头称是。

然后各自回身整备部队。

这一次整备,花费的时间更多,而再度发起冲击后,运动起来的兵力也明显减少。

徐世英冷冷看着这一幕,忽然就在土垒上下令:“传令前军退回,放弃那道栅栏,来此间土垒!让后方援军也都到这个土垒后集合,与我并肩作战!”

徐世英的军令得到了贯彻,旗帜被摇晃、锣声再度响起,前方几十步外的数百黜龙军长枪兵们如释重负,撤回到了后方土垒,就顺着土垒重新列阵。

张须果奋力前行,却看到如此一幕,一时心乱如麻,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但无所谓了。

很快,随着此次突击的官军部众涌到那面栅栏面前,他们理所当然的停下这波攻势,然后只有一部分官军顺势推到了栅栏,很多士卒干脆就在栅栏后停下,反过来以栅栏为依凭,进行歇息……这次尽力鼓动的勇气,虽然轻易攻破了一道防线,却更像是尽最后努力打出的一拳被闪开了一样让人无奈。

想要再次发起进攻,很可能要重新进行组织和鼓励。

而与此同时,贼人的援军,已经开始进入工事区,正往前方那道徐大郎亲自坐镇的土垒处汇集。

很显然,这是一个狡猾而有效的小花招,被用在了最关键时刻。

张须果怔怔立在一个被推倒的栅栏前,望着前方,而前方区区数十步外,贼军指挥官徐世英依旧在雨中端坐不动……张大总管甚至能够看到对方微妙的表情,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期待什么;他也能看到对方身上的长生真气在跃跃欲试;看到很多撤回去的贼军士卒立在土垒上居高临下,然后因为身边有主要将领和更多部队的存在而士气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