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笑了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其实,那日与白有思言语,张行几乎把帮内主要人物抱怨了一遍,但有几个人却一直没提,有些是真的就遗忘了,比如牛达,这个人从才能到品质完全被徐世英给遮蔽住了,只是因为一些事情,算他张大龙头心腹,所以在帮内还算有独特的生态位罢了;还有的是白有思早就见过不知道多少次、认识很清楚,没必要提的,比如雄伯南;还有些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或者比较难评价的,比如贾越。
贾越当然算是可以信任的心腹,且不说这年头的乡党本身是一种牢固关系,何况还是所谓旧日相识,更重要的是此人不是来路不明,而是战场上俘虏过来的降人,是以俘虏的身份顺理成章加入的。
可这个人,明显有些闷葫芦过头了。
不是不说话,甚至一开始也跟其他人有些争端,是带着一点表现欲的,可问题在于越往后,就越沉默,偏偏做事情的执行力还是妥当的,这就让人有些心虚。
尤其是张行心知肚明,自己这个“旧识”,有点名不副实。
现在,对方给了一个说不上怎么样,但最起码算是理由的宗教理由,考虑到北地荡魔卫出了名的神权色彩,倒是让张行稍微放了点心。
只能说,事情是在糊弄着,人是在敷衍着,没几个让张行省心的。
唯独经过与白有思的一会,恢复了点状态的张行现在非常确定,那就是今年夏日的这场雨水中,感觉到局势艰难,觉得什么人都不省心的肯定不止他张行一个人。
东都的皇叔肯定难,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难的厉害,难的抠脚的那种,春日罢耕的事情还没完呢,组建个部队跟要饭一样到处求人,前线部队直接跑了,韩引弓这种玩意都跟他讨价还价,算什么帝国两极之一的皇家大宗师?
大厦将倾,独木来撑,不难就怪了。
江都的圣人也估计心里拔凉的,不拔凉他跑什么?
而且跑到他以为可以安稳享受下半辈子的江都也没安稳成……老婆被人抢了又放回来,宰执和督公被人公开行刑,內侍和宫人还有家具宝贝被人抢的精光,到处都在叛乱,税收不上来,军队不听招呼,不难吗?
估计夜里时不时的又得惊醒,然后百思不得其解,为啥自己就落到这个份上了呢?不就是杀光了兄弟,流放了一堆侄子,砍了几个外甥和女婿,屠了几家功臣吗?哦,还顺便让上千万老百姓家破人亡。
可这么算什么啊?全天下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他这个陆上至尊呢?为啥都要造反啊?!
太原的英国公也难,亲闺女都不服他还不难?而且大宗师是那么好证的吗?证不了是不是要去拉拢那两位?可大宗师是那么好拉拢的吗?时机啥时候到啊?
这要是南坡的张夫子和太白峰的老道士一门心思不动摇,曹皇叔一柱擎天个二十年不变怎么办,还要不要反?难道要坐视天命流逝,反而是小儿辈趁机成事?
至于说剩下的什么幽州、河间、徐州、江都的几位大将军和总管,什么河北东境的其他几十家义军,什么各地的地方官,什么东都江都的官吏,什么江东的八大家余孽,河北、晋地的世族,江淮的帮会,蜀地的坞堡,荆襄的商会,塞外的巫族,三一正教和真火教和荡魔卫,北地的地方领主,南岭西山的部落,外加全天下的老百姓,也都肯定难。
这都不用想的。
因为这一年,注定是整个世道从经济到政治到社会组织,全面走向崩塌的一年……之前所谓的一半土崩、一半瓦解,经过一年左右的酝酿和相互作用,最终导致了整个大厦全方位的土崩瓦解,马上就要进入一个崩解的最**。
这种情况下,全天下谁还能快活不成?
你东夷能快活?不说你们内斗,大魏垮了,你也要经济危机好不好?
那怎么办呢?
就看谁熬得住了,看谁能勇敢的面对困难,解决困难了。
“你说什么?谁反了?”
梁山上的军寨内,再度拥兵至此的大魏东境行军总管张须果目瞪口呆,堂堂凝丹修为,居然直接从座中跳了起来。
这不怪他失态,实际上,整个军寨大堂上,尚留下的七八位齐鲁子弟兵的核心,全都类似反应,有的人干脆呆住了。
“左孝友反了。”前齐郡都尉、现任中郎将樊虎顿了一下,重新认真报告。“你升任通守后,朝廷委任来的郡丞,左孝友反了……郡城直接没了,好多官吏、士卒家眷被俘虏,我家在城外的寨子也没了,这是我妹子梨花亲自骑马过来送的信。”
军寨大堂上,张须果沉默了好一阵子,却还是不能理解:“可他为什么要反啊?怎么就被李枢给说动了呢?”
“我觉得,他像是来上任之前就准备反了,然后正好因为调任落到我们郡中,然后跟李枢搭上了线,凑一起罢了。”樊虎板着脸,几乎毫无感情因素的转述着。“因为一朝发动后,立即又有个姓左的,带着上万人从琅琊那边杀了过来,跟他一起呼应……明显是早有准备。”
张须果叹了口气,坐了回去,这个答案似乎让他有些释然。
但马上,他又立即浑身紧绷起来,继续来问:“有没有别的情报?左孝友在郡中除了拿下郡城,其余进展如何?”
樊虎摇了摇头:“只是我妹子逃过来时带来的一点大略情报,然后我跟着猜的,具体情况还要等几日,等信使抵达才行。”
张须果点点头,周围也有些骚动。
“这事不能让下面知道。”张须果反应过来,立即吩咐。
军中多位核心,立即俯首称是,骚动也顺便压了下去……这位又何尝不是威信日重呢?居然连老巢直接被端了,都能拿捏的住。
只不过,这种事端,实在是匪夷所思,前面打仗,后面直接腹心开花,估计李枢都没想到有这种好事。
可事情又要反过来说,非要纠结,也好像没什么纠结的……造反、造反、造反,东境、河北最甚,江淮、江东次之,荆襄、晋地也在乱,上上下下哪里不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