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苦笑摇头:“我心里哪里能静?不瞒李公,这些天,这些天看到局势大好,是个人都跟我说东境二十郡唾手可取,我心中其实是有些动摇的,整日都在想,会不会我们真的运气极好,真能一蹴而就,就把局势彻底打开了?若是错过去,是不是就落于人后,平白让其他人做大?”
“如此患得患失,才像个活人。”李枢忽然失笑,气氛倒是松快了不少。
今日被二人无视了许久次的魏道士,此时终于也再度说话:“既然两位龙头已经议定,那就这般做便是……无论如何,我是赞同两位的。”
不错,无论如何,魏道士跟这两位也是有一定共同立场的,这是体制决定的……张李二人对此毫不怀疑。
只能说,小小黜龙帮真的是可笑可笑。
闲话少说,雄伯南的回归极大刺激了黜龙帮众人,使得牛家庄内一时鼎沸,张李两个龙头虽然本质上对举事顾虑重重,但反而不能违背众心,终于决定正式聚义举事。
至于之前传闻中两位龙头因为头领名额而对峙的说法,也随着那些风声放出变得烟消云散。
到了九月十七,附近城池内部分与黜龙帮有勾连的官吏也堂而皇之的抵达了牛家庄,而近在咫尺的濮阳城中却只做不闻。
这一日上午,天气晴朗,就是秋日风大,刮得人有点忽闪。
而在秋风呼啸声中,庄内人头攒动,便是之前明确对帮会体制不满的河北世族子弟们也都按捺不住焦急心态,在庄园中心大园内交头接耳,重复着之前早就获得了验证的一些流言与风声。
原来此时此刻,在明日正式聚义之前,黜龙帮首席魏玄定、左龙头李枢、右龙头张行,外加此处聚集起来的雄伯南、单通海、王叔勇、徐世英,正在举行一场按照之前订立帮规而展开的人事扩大会议。
会议过程不必多言,张李魏三人已经通过小会达成一致,而雄伯南修为极高却意外是个老实人,只要张行没犯大错,王叔勇注定也算是个妥当的……这种情况下,徐世英肯定会配合的比谁都积极,单大郎便是有想法,也不可能撼动其他人的。
故此,虽然有了一番言语交锋,等到临近中午之前,庄内还是宛若朝廷行事那般,正式贴出了一份小布告。
上面大约写着,虽然淮右盟两位大头领不在,但三人决策团与其余四位大首领俱在,符合决策标准,所以召开会议,而会议上经过三人团与在场的四位大首领推定,决定引入程知理与房彦朗两位为大头领,入内议事。
现在公示在此,询问诸位头领与帮内豪杰、好汉,可有这二人平素不义之事要上报,若有,即刻入内,公正议论;若无,事从急权,待到午时,便要认定。
届时,发信使与程大头领,而房大头领却可以大头领身份直接入内,继续讨论帮内要害之事了。
这份小布告的内容极为简单,却让各处头领都有些新鲜,便是那些河北世族子弟也都对这个帮会有了一定认识上的改观……因为它在意规矩和流程,再敷衍,那也是规矩和流程。
这种东西看起来无用,甚至在特定情况下还会拖累正常决策,可在大部分情况下,还是有服膺人心,强化认同感作用的。
果然,待到午时,之前不屑之态最明显的房彦朗还是在众人拱手问候中昂然入内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午后,一张更大的名单正式贴了出来,名单正式补录头领如下:
大头领一位:房彦朗;
头领七位:郑挺、柴孝和、杨得方、翟谦、邴元正、杜才干、黄俊汉;
合计八人,归于左翼。
加上之前的左翼大头领单通海、徐世英,头领梁嘉定、夏侯宁远、鲁明月、鲁红月、郭敬恪,合计十五人归于左翼。
大头领一位:程知理;
头领七位:房彦释、程名起、贾越、翟宽、范定兴、郑德涛、李文柏;
合计八人,归于右翼。
加上之前的右翼大头领杜破阵、辅伯石、王叔勇,头领马胜、牛达、王振、张善相、丁盛映、马平儿、周行范,合计十八人。
大头领一位:雄伯南;
头领两位:柳周臣、张金树。
合计三人,另起中翼,直属最高三人指挥。
最后,不算三人本身,便已经合计三十六首领。
没错,这个数字,肯定刻意在凑人了,不说别的,其实还有两位注定要作为头领的人,此时不好公开,比如说东平郡的祖臣彦,以及济阴副都尉尚怀志……但三十六天罡有三十九,乃至于四十多个,不也正常吗?
而这三十六人中,既有被拉拢的周边官吏、豪强,也有远处有名望的大帮会豪雄,还有知名的世族子弟,更有新招募的黑道游侠,以至于还有降将。
甚至,这里面还有一些意外,比如有几个一来就自成派系的人,东郡法曹翟谦和他弟弟黑道大豪翟宽,以及本地乡豪兼狱吏黄俊汉,这三人根本是个小团伙,但作为东郡西部本土豪强代表又不可能真的把他们踢出去,单大郎、徐大郎、王五郎三人又坚决不舍得给他们个大头领分庭抗礼,那就只好勉为其难,分开处置,哥哥和那个黄俊汉去了左翼,弟弟去了右翼。
总之,三十六名头领的草台样子终于是凑出来了。
不过,也大概是因为要凑人数和搞平衡,这个名单相较于之前的大首领进补,就显得有些不能服众了……当时便有些议论。
到了晚间,更是发现有一名巨野泽来的乱兵头子因为没有得到首领位置,试图乘夜转回散伙。
然而,都到这个时候了,跟崔氏那几个人之前观望而走不同,怎么可能让他就散了……单大郎亲自动手,将此人格杀,悬首示众,清理门户,多少是让人醒悟过来,这是要造反聚义的。
翌日,天色微亮,庄内便忙碌起来,杀猪宰羊,治酒理宴,等到中午之前,到底是将马血准备好,然后将三面连夜绣好的旗帜拖了过来,准备立起来。
“可惜,祖臣彦不在,不然必有雄文。”夯土小台上,魏首席连连摇头,低声相顾左右。“搞得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不是这样的。”李枢低声答复。“祖臣彦文章虽好,这里人却多半听不懂的,便是他在这里,也不如不写,或者写了不念……而且这种事情,只要不出乱子就行,关键还在后来的夺城起事。”
“这倒也是。”魏玄定点头认可。
说话间,三面大旗缓缓被几位雄壮军士抬起,牢牢固定住,一个典型的义字大旗居中,红白二色黜字旗居两侧,在秋风中立即翻滚起来。
这就是所谓扯旗造反了。
最多说,接下来喝一杯血酒,喊一声剪除暴魏,安定天下,也就是正式的流程了。
然而,就在魏李张三人一起上前,立在各自旗帜下的土台上,然后端起血酒之时,原本波澜不惊的张行忽然向前一步,引得其余二人一时诧异……但也没有多想。
年轻人嘛,就喜欢出风头。
“诸位头领,我有话说!”张行端着血酒,环顾台下首领,委实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不瞒诸位,我与李公其实一开始是不赞成这么快起事的,因为我们都觉得行事过于操切,将来要被暴魏针对,不免不值。”
台下一时窃窃私语,魏李二人也有些无语,但偏偏李枢也不好否认。
“可是,我与李公还有魏公讨论了许久,议论了多次,最终还是要同意再行聚义,正式扯旗举事,所谓何也?”张行身上寒气渐渐涌现,灰白色的光芒在秋日阳光下显露出了一丝异样的光芒。“思来想去,其实一直到前几日,才想明白……其实,不过是两句话!”
“第一句话,我数年前便曾与徐大郎说过,今日还要再说,将来一定还会说……那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是关陇那些人坐天下,而关东豪杰来做贱吏,乃至于一个贱吏都做不得?今日来的诸位,是没有本事吗?还是生来比关陇人低贱?”
台下愈发哄然,却与之前的议论之声截然不同,乃是有了激愤姿态,便是徐大郎此时也睁大眼睛,盯住了台上之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是身侧李枢还是端着血酒面无表情,可魏玄定却已经忍不住手臂摇晃了起来。
“第二句话,说起来更简单,那便是天下苦魏久矣!凭什么五亩地要做十亩地来收税?凭什么我辈辛苦劳作,却要尽数输送给关西与各处宫廷?凭什么劳役不断,死伤累累,为他们盖房子起塔,却连过年吃一口炸糖糕都要跪下来对朝廷谢恩??凭什么三征东夷,动辄破家十万、百万?今日此地,你们谁没有一个因为三征而破家之亲故邻友?你们知道东都的那根大金柱重新融了吗?我告诉你们,人家这次是要融为镔铁,做成军械,来杀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