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似乎也不敢妄揣上意,便住了声,又一说“这事要看君黎大人如何与圣上说,可他府上不给外人进,几天了都没消息,这大日子他也没现身,说不好也凶多吉少,恐怕这事当真就沉了”,却又有压低声音的,“他若是真受了要命的伤,那也便罢,否则——他一向与青龙谷那女娃儿亲近得很,你说会不会是他为了早得这大内之权,勾结青龙教,只诓进了一个朱大人去——那谷中发生的事,仪王殿下和张大人都说没在当场,讲不出个所以然,朱大人到底怎么死的便只有他一人晓得,按说朱大人绝世的武功,青龙谷真要发难,又岂能是他先死了,他却活着”……
每个说法总都有数人附议,沈凤鸣兜兜转转,听得说来说去的也便是这一些。他知晓这京中大部分人与此事并无直接利害,或是虽有利害,却并不曾多得什么内情。闲谈阔论,偶尔加以猜推揣测,原是本性——朝堂江湖本无不同,大部分传闻,岂不都是这么来的。他转头看了看站在那里的秋葵。这样的传言,她不会少听,可也不过是这样与己无关般,面无表情,置若罔闻。
程平终于被人劝走时,已近了午时。络绎了一上午的吊唁客终于稀少了些,连张庭和邵宣也都因护送这个或者那个回了城,只有一两个礼部官员与一队殿前护仪还陪在秋葵身边,与稀疏的来客回礼。
沈凤鸣忍不住走近去,到她身后。“秋葵。”
秋葵微微怔了一怔。他的声音有点低,有点哑,但真真切切是他没错。她回过身。她那张冷铁般的面容好像一瞬间失了坚硬的形状,死水般的眼睛一刹泛起光澜。许许多多高傲与冷静都阻止她这样失态,可她还是绷持不住了。
“沈凤鸣,”她顾不得还有人在旁,投入他怀里。她想要对他说好多事,可此刻却只说得出这三个字,“沈凤鸣……”
沈凤鸣摸到她的身体被风吹得冰冷。她的双肩抖得那么厉害,以至于,她无法再多说出一个字。他抱紧她。失去至亲或是独面艰难,哪个又不值她嚎啕一哭,而他却到此刻,才能让她倚靠。
“你没事就好……”他轻声喃喃,仿佛是说给她听,仿佛是说给自己。
边上官员原本见沈凤鸣来待要说些什么,见此情境只能都走开了。也许在整场丧礼一滴眼泪都不肯示人的“女儿”本来也显得太冷漠了些,如果沈凤鸣的出现能让她稍微像个正常人,他们总没道理阻止。
“我没事……”秋葵良久才能断续说出一句话来,“可是,可是朱雀他……”
“嗯。”沈凤鸣看着她身后,那里有新起的墓石,石上已刻好了朱雀之名。“怎么君黎……没有来?”
“君黎他……”稍稍平静的秋葵,闻言呼吸仿佛又起伏起来,勉强压住了情绪,方道,“他伤那么重,不来也好。”
“他怎么样了,他——还没有醒?”
秋葵摇摇头,“昨天醒了,只是……只是一句话也不说,无论我问什么,他都……”
也不过说了第二句话,她终究还是压不住,连声音都变得哽咽,“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出发去青龙谷那天,他理了多久的衫服,整了多久的冠发……他说……他说那是他顶重要的日子,他定要端端正正的,可……可他回来……他回来的时候……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
“秋葵……”沈凤鸣抚她的发,她却推了他抬头。他看见她眼眶通红:“你知不知道,他那身衣服都被撕碎了,连头发都长一截、短一截——我看到他的时候,都已经有人给他梳理过,可我还是……我还是……差一点都认不出他来!你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朱雀——还有朱雀,他后心那么大的创口,分明是被人偷袭的!可他们说,他们说,他死时形容枯干,七窍流血,分明是内腑也受了重创,是啊,否则哪有什么刀剑能伤他——这世上哪有人能伤得了他的性命!沈凤鸣,我不敢想,我不敢想他们在青龙谷到底经历了什么样事,君黎不说话,我也没有办法问下去,可照回来的那许多人的说法,他们亲眼见得拓跋孤在谷口安排了人要围击,这事情就是与他脱不了干系,我只恨——只恨我武功已失,否则我定当现在就去青龙谷,见一个杀一个,给他们报仇!”
“你先别急。”沈凤鸣见她说得浑身颤抖,知她心绪已极为激动。“仇当然要报,可……君黎这一次想必心中所受之创比之身上所受之伤绝不少轻,他不肯说话,想是一时还走不出来,若急于报仇,怕反而刺激了他,不如先缓一缓,等他……等他再好一点,或许肯说些什么,我们弄清楚真相之后,再想办法动手。”
他停顿了一下:“何况……我总不相信,整个青龙谷都是敌人,至少刺刺……绝不会这样对他。”
“可是……”秋葵欲待反驳。
“一会儿我跟你去看看君黎。”沈凤鸣道,“见了他之后,我再问问他,再作决定,好不好?”
秋葵吸了口气,垂下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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