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记时隐时现。他一路追踪到近郊的一家店铺。这儿荒僻昏暗,招牌落了灰,不晓得是卖什么的。在店铺的一处墙角,炼金术士发现了标记,随后用魔药钻进了地窖。
铺子里一定有人,但地窖里不必说人迹,连老鼠都少见,黑暗中唯有残花败叶和浸水的泥盆。若非霜月时节,此地想必会变成真菌的天堂。透过冰冷的砖石,伯宁听到虫豸爬过潮湿缝隙的声音,因寂静而无比鲜明。
……此外别无他物。
常人会以为线索在此地中断,但布雷纳宁毕竟是结社的无名者。在一片虚无之中,他感受到了奇异的情绪。
有人在这儿留下了信息,以一种独属于同胞的方式。布雷纳宁无声地微笑。他很熟悉这手法,甚至能分辨出细小的个人特质。留言的人或许也是曾经认识的朋友。他不禁想起联军发起的那场突袭——露水河畔——突袭——小夜谷自救会!这是小夜谷成员的信息,瓦希茅斯人都知道。这是兄弟留下的信息。
“我来了。”他轻声说,“谁在那里?埃力格?萨德波?我看到了你们的印记。”
“埃力格死了。”虚空中传来悲哀的情绪。“我是萨德波。”
“诸神在上。”布雷纳宁更希望是埃力格。此人是小夜谷自救会的首领,与他熟识。但萨德波也很好。
萨德波是埃力格的表弟,人称“破土者”,是自救会的引路人。他颇有双识人的慧眼,能够发掘出天赋超凡的同胞。半个结社的成员都是他亲手引进结社大门,最终少数天才留在小夜谷,大部分无甚特殊的人去了瓦希茅斯,被光复军团接收。人们皆大欢喜。
炼金术士还记得一个附魔师,他受到光复军团的邀请,最终却选择留在小夜谷自救会。他叫杰尔蒂?还是斯万?那家伙目中无人,十分骄傲,但其实只是把萨德波的称赞当了真。伯宁抛开回忆。“我想见你一面。”他迫切地想得知小夜谷自救会的情况,“露水河一战后,埃力格带着你们向丹劳撤离,就此失去了音讯。”
“我不知道。”萨德波回应,“我没和他们一道,我……”他沉默片刻。“我们见面再谈。”
“你在哪儿?”
“隔壁。”
布雷纳宁没想到他们离得这么近。这不可能。就算不使用天赋,无名者也没法藏在同胞眼皮底下。是我太迟钝,还是萨德波找到了新的隐藏方式?目前能躲过火种侦测的方法唯有来自拜恩的“契约”,瓦希茅斯人也无法复刻。
但对于各地教会的神术和侦测站的占星术,秘密结社有许多掩藏的手段。其中大部分是神秘物品,包括布雷纳宁的炼金魔药“万用质素”,和瓦希茅斯人的“隐者”仪式。前者虽出自无名者的火种天赋,却是神秘造物,不是神秘本身,因而效果近似于仪式。小夜谷自救会的成员处在光复军团的庇护下,也会依靠隐者仪式藏匿。
战场上,“隐者”毫无意义。小夜谷自救会被恶魔猎手彻底打散,最终失去了踪迹。布雷纳宁派人搜寻过,但光复军团本身伤亡惨重,有心无力。他不敢听信传来的噩耗,期望人们在世界的角落藏匿。这样虽与世隔绝,却还能安稳度日……“只有你?”他问,“其他人呢?”
“不,有许多人。”随着回应,地窖的一角缓缓移动,泥水和瓦砾上诞生了狭窄的入口,充满秘密,充满警惕,充满未知的风险。
这正是无名者和秘密结社的生活。布雷纳宁毫不犹豫地迈进去。
……
潮湿又空旷的房间,如今正在变得寒冷。旅馆主人一边用铲子清除柜台上的霜,一边诅咒霜月。在伊士曼,收获之月似乎只是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便再次启程,留给人们的只有寒冬。
他是对的,辛心想,而寒冬留给我们的可不只是冷那么简单。镇子上的布告……“打扰,这个人是不是下楼出去了?”佣兵仔细形容了一下伯宁的衣着打扮。拜西党所赐,伯宁把面孔完全遮住了。
“刚下来?不,我看到的人只有你。”店主人回答。
毫无疑问,炼金术士逃跑的本事堪称一流。辛对此已有准备,只希望他接下来能将这一身本事发挥出来。无名者不会那么容易死掉,是吧?
“有人上楼吗?”
店主人不理会他。“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佣兵自以为发觉了他的意图,开始掏口袋。然而对方只冷淡地一瞥:“我女婿是这儿的民兵队长,小子,你的硬币自个儿留着用吧。”
辛抬起头:“万一我愿意付阿比金币呢?”
“真的?你能拿的出?但是嘛,我们这儿花不出去那么大面额的钱。”店主人笑了,“你想让我给你换零吗?”
“不巧我也给不起。”佣兵从口袋里拿出手,不再考虑付账的事。“给房间添点柴火,这个总可以吧?”
对方一眯眼。“行。要洗澡水吗?”
“不。我要煮一锅粥。”
这下,店主人的动作停住了。他一松手,将铲子丢在柜台上,倾身打量着佣兵。“你以为你答对了所有问题,就能在我这儿蒙混过关?”这时,他的另一只手终于从台下拿上来——一把上弦的十字弩对准客人,距离辛的脸不足一尺。
烛火掩映间,铁箭头闪过乌光。佣兵能感受到它的锐利,闻到毒药散发出的微弱气味。“我认得这把弩。”他告诉对方。
店家冲他微笑。“我知道你躲过了菲特的箭,但不是弩的问题。”他的指头在弦上划过。“那小子是个新手,连甲虫也射不中……我还没见过有人能躲过面前的弩箭。”
见鬼,小钉究竟把他的魔法造物卖给了多少人?“死在餐厅的人不是无名者。”
“菲特。这是他的名字。他本来有机会的,你杀了他。”
辛叹了口气。“我也可以杀死你,伙计。有时候我会在开口前证明这点,但你的认可对我来说并不紧要。”
“噢,来试试。我要射你的右眼。”
此话不是威胁。佣兵猛一偏头,弓弦在面前嗡鸣,短箭从耳边飞过。他同时抄起铲子,拍中店家手中的十字弩。这一串动作竟比飞箭更快。随着毒药无害地注入木门的纹理间,发射它的机括也粉身碎骨,残骸四落。
店家瞪着他:“这不可能!”
佣兵一挥手,甩掉铲子。“这种事过后再说。我对上了你们的暗号。”
“你究竟是……?”
“一个本可以直接威胁你的性命,但却花时间向你证明这点的陌生人。这得由你判断。听着,我不愿意把这地方从头至尾翻个遍,通道在哪儿?”
“我可不是菲特,小子,我宁死也——”
“我知道。”床下的地井。佣兵抓住店家的脑袋撞向柜台。巨响过后,此人的面孔与台面黏连,成为镶嵌其中的一份子。他还活着,这显然不是因为运气。
在店家的房间里,辛找到了一条用石板封死的密道。这帮结社成员中一定有个建筑天才。他心想。
……
他已忘记了店铺隔壁的招牌,只知道是家旅馆,住宿条件与辛选择的落脚点可谓天差地别。木楼饱经风霜,到处是补丁的痕迹,却仍能彰显存在感。
然而与地下相比,地上的建筑犹如杂草。
布雷纳宁来到一处方厅,头顶和脚下都是土石浇筑,浑然一体。立墙高大坚实,不仅保存着人们生活的痕迹,还整齐分布了通往不同方向的道路。火把和蜡烛照亮四周。他伸手扶住墙壁,发觉建造它的工艺难以辨别。此处称之为地宫也不为过。
以经验判断,秘密结社的建筑水平不可能甩下外界几个时代。这大概率是无名者用天赋得到的“成果”。
“此处是我们的新家。”一个男人走出一条通道,自火把的阴影中现身。
此人是高个子,又瘦又苍白,嘴角有道粉色伤疤。这都没什么好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脸:眉毛不对称,鼻子不协调,眼睛湿润泛红,总是眨动。地下空间并不低矮,他却如老翁一般佝偻。他右手拄拐,动作挺熟练,烛火笼罩下,他的面孔犹如洗皱的麻布,沟壑比头顶的发丝更多。
他脸上和手上都有烧伤,疤痕一直蔓延到领子里。布雷纳宁的目光随之下移,最终落到旁边的火把上。
“老天。”伯宁认得这张脸,“你是萨德波?你看起来……”
“……很糟?噢,过去很久了,大家都已不这么说了。”